筆趣閣 > 赤心巡天 >第2088章 古義今尋
    濁浪千萬裏,不知其盡處。

    重玄遵腳踏太陽神宮,白衣橫渡,不像是來歷險,倒像是來郊遊。在這濁浪晦天之中,也巋然自我。置一路涌來的惡觀於不顧,優哉遊哉地遠去。

    寇雪蛟則是踩着若隱若現的紅塵之線,高速疾行於空中,如臨深淵高崖,永遠與禍水本身相隔一層。

    “有個問題一直想問冠軍侯。”寇雪蛟審慎地掃視四周:“你是如何看待血河宗?”

    “這個問題不太有必要。”重玄遵語氣淡然:“時光長河皆流去,千載萬載也如故。歷史自然有公允的評價。悠悠天下之口,豈不勝過我重玄遵一言?”

    “這個問題很有必要。”寇雪蛟回眸道:“天下人言於天下,重玄遵言於重玄遵。先宗主在世之時,一直非常欣賞你。當年迷界一見,驚爲天人,回宗後仍然念念不忘。私下裏多次同我們提及你,他認爲你是真正的修行種子,不世出的天才,若能接掌血河宗,必能重續五萬年榮光。一直到捨身封鎮菩提惡祖,一戰歿於禍水,他至死都希望能夠傳位於你……我個人也很想知道,你爲什麼拒絕血河宗?”

    “當初我給霍宗主的回答,就是我最後的回答——‘道不同’。”重玄遵淡聲道:“我有我自己的大道,不必走你們的坦途。”

    寇雪蛟怔然片刻,看着那輝煌神宮裏的卓然身影,又低頭看了一眼自己腳下的紅塵線,纖細得近乎瞧不見。搖了搖頭,語氣有幾分釋然與惆悵:“或許你是對的,或許我們走的是一條太狹窄的路,早就被時代淘汰了。”

    “血河宗五萬四千年的榮光,不曾熄滅過,何須我重續?”重玄遵略略挑眉:“搬山真人是洞真頂級,如今證位衍道,也的確擔起了責任。我倒是很好奇,霍宗主爲何執意傳位於我,卻忽略彼時的搬山真人呢?”

    寇雪蛟長嘆一聲:“血河宗承擔禍水之責,環境艱苦,門內天才夭折過多。自霍宗主的親傳戰死禍水後,誰能夠在若干年後承繼宗門,就一直是血河宗懸而未決的問題。我不怕說家醜——血河宗這一輩的年輕人,難堪造就。也就搬山真人的弟子俞孝臣,在修行上略有幾分可觀,但格局太低,擔當不起天下大宗。

    “搬山真人當然沒有問題。但他是非常自我的人物,一旦得掌宗位,根本聽不下旁人的意見。搬山之後,誰能繼之?

    “霍宗主私下與我論及這些,每每嘆惋。他認爲搬山不能填海,像你這樣的年輕人,才代表更廣闊的未來。同時他也認爲彭宗主應該追求極道,不該爲宗門所累……

    “當然,彭宗主或許不這麼想。”

    身爲血河宗護法,寇雪蛟對彭崇簡肯定是很瞭解的。

    她最後補充的這一句話,意味深長。

    霍士及的死,或許並不簡單?從相關的情報來說,那引發禍水變化的血河宗長老胥明松,的確也是與彭崇簡私交甚篤。當初彭崇簡繼位,寇雪蛟也確然是第一個站出來反對的,還親自到臨淄請人……

    此間種種,不免引人深思。

    但重玄遵好像並沒有聽什麼出來,只是一步踏出太陽神宮,隨手摺了一段月光,握作一柄如雪的長刀,迎向驟然竄出水面、咆哮而來的洞真級惡觀。

    滔滔孽海,兩種洞真力量的迫近。

    沉靜與瘋狂,瀟灑與猙獰。

    如此矛盾的統一在一幅畫中。

    重玄遵的聲音也像月光一樣平靜流動:“這頭洞真級惡觀我來解決。窮奇的蹤跡,煩請寇真人多多費心。”

    寇雪蛟亦不再言,紅塵劍化作三千紅塵線,千絲萬縷,扎進孽海里。

    ……

    ……

    譁~

    鬥昭一刀將濁水斬盡,漫長的水道,霎時乾燥無比,半滴水都沒能留下。

    那嘩啦啦的水聲,彷彿是錯覺。

    唯有厚背險鋒的天驍刀,豎在空中。

    陰陽迷宮並不枯燥。

    他們這一路闖過來,刀山火海什麼都感受過,但所有的危險都被斬絕後,漫長的甬道如故,無垠的高牆如故。

    經歷頗多,但彷彿還在原地。

    陰陽迷宮不斷延伸出新的岔路,鬥昭永遠選擇靠右手邊的第一條。無論怎樣的險阻,他都一刀破之。無論多麼漫長的甬道,他都一步便至盡處。

    但如此數千步後,衆人仍然無法對所處的位置,建立清晰的認知。

    “這麼走下去永遠走不出這裏,這是永恆無限的循環。”季貍身邊漂浮着一張長幅,隨着腳步的移動,不斷拓印兩邊高牆的紋路,記錄下所有細節。

    她抱着狸貓擰眉苦思,琢磨着道:“我們還是停下來,好好研究一條路線再出發,不要徒耗精力。”

    鬥昭懶得說話,繼續往前走。

    姜望則問道:“季姑娘算出什麼來了?”

    季貍邊走邊搖頭:“計算量太龐大,至少要坐下來靜算三天,纔能有初步的結果。我現在唯一能確定的是,只要走出這條甬道,兩側高牆上的‘概像’就會發生變化,它們並不提供規律,只是隨機地轉換陰陽。”

    鬥昭這時候已經走到了甬道盡頭,但沒有如先前一樣,轉入下一條路。而是就那麼站在路口,擡起左手,按住高牆,不回頭地道:“我可沒有三天時間給你,書生。”

    書生一詞並無貶義,但他囂張的口吻顯然也不可能有什麼褒獎的意思。

    只見他撐着高牆的那隻手慢慢開始用力,青筋如龍凸出手背,驟然又亮起一點金光,如龍點睛!

    金光大放。

    鬥昭整個人都體現在一種燦爛的輝煌中,而那高牆——彷彿永遠不可逾越、已經抵住天穹的高牆,發出不堪重負的、沉重的轟響!

    這一路行來,他好像只是前行,只是拔刀,但已經在陰陽迷宮上千次的應對中,斬住其真其質!

    “什麼陰陽真聖,遺蛻都不在此……十萬年過去了,還想浪費我鬥昭的光陰嗎?!”

    他左橫一步!

    轟!

    不可逾越之牆倒塌了。

    他推倒了“不可逾越”的規則!

    高牆倒塌之後,涌動在衆人左側的,是一整片燦白的熾光。千絲萬縷的交織,點燃,彷彿原地炸開了一個太陽!

    冥冥之中,有一聲悠長的嘆息。

    姜望運轉乾陽赤瞳,直視這“太陽”中心,看到一個隱約的人影逐漸成型。而又驀然回身,果然另一側的高牆不知何時也消失了,只餘下茫茫無盡的幽黑,幽暗之中凝現更幽暗的人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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