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赤心巡天 >第2166章 問妖界,是否有真
    “有意思。”錢醜若有所思:“在你看來,死亡是唯一的平等?”

    “死亡也並不平等,對我這個行當來說尤其如此。”尹觀手上不停,語氣隨意:“不同的人,在我們這裏有不同的價格。我說的平等,是死後的事情。無論英雄或奸佞,無論貴人或賤民,同享黃土,同爲白蛆所享。”

    “把所有人都殺掉,纔能有真正的平等?”錢醜站在洞口問。

    “我就隨口一說——”尹觀有些驚悚地擡眸,瞧着他的背影:“你們的理想不會這麼極端吧?”

    錢醜沒有回頭,他沐浴在洞外的天光裏。“怎麼會?我們追求的平等,是人與人之間的平等。如果人都不存在了,平等有什麼意義?”

    尹觀點了點頭,繼續縫針。

    錢醜又道:“你不問問我們要如何實現這一點嗎?”

    “還是不問了。”尹觀饒有深意地道:“我怕我被伱們說服了。”

    “你不期待一個更好的世界?”錢醜問。

    “我是一個不會把責任往身上攬的人。我只期望我自己有更好的生活。”尹觀終於縫好了針,開始慢條斯理地穿衣服,好像他是斯文的,而不是痛苦的。“當然,更好生活的前提,是殺掉那些不讓我好好生活的人。”

    “這樣嗎?”錢醜好像也並不打算強求,語氣平和:“在某種意義上來說,我們也可以同道而行。”

    “從現在起你就是地獄無門的至尊客戶了。”尹觀最後披上一件黑袍,把閻羅面具系在腰上,隨手按碎了祭壇:“只要錢給夠。什麼道都行。”

    “你倒是很逞強,現在這個支離破碎的身體狀態,還要讓自己保持威脅嗎?”錢醜問。

    “這算什麼。”尹觀不以爲意:“我認識一個人,全身沒有一個零件是自己的,還能活蹦亂跳呢。”

    錢醜道:“不問問我們爲什麼冒着巨大的風險救你?”

    尹觀若無其事:“我這條命的價格已經說清楚了,我只當你們答應我的條件。等我完成你的單,就錢貨兩訖。”

    “但我還是想告訴你,我們爲什麼要救你。”錢醜道:“我們尊重有反抗精神的人,我們珍惜這個世上對強權說‘不’的人。儘管你不能成爲我們的道友,我們還是願意救你。”

    說完這些,他便一步踏進光裏,消失無蹤。

    ……

    ……

    天京城的歷史,等同於新啓的道歷。

    天京城的輝煌,也與道歷同歲。

    它在時空的磅礴之中代表新生,它在時代的輝煌之中代表古老。

    數千年前的雪國太祖、現在的黎國開國皇帝洪君琰,曾是天京城內的遊俠兒,頗有勇名。當然,偉大如天京城,只是他人生的暫旅。因爲這座城市有自己的帝王,而他是一個要登上王座而非跪伏在王座前的男人。

    建立大暘皇朝的姞燕秋,曾在天京城內遇到一個名叫唐譽的男子,與之相談甚歡,暢飲達旦。他對唐譽的才能大爲讚賞,並邀請對方一起建立功業,留下那句千古豪言——

    “吾亦有天京,當如日月永恆。”

    此事在《暘書》、《荊書》之中都有記載。當然記載的側重點不同,前者重於暘太祖之洞見與器量,後者重於荊太祖不可隱晦的光芒。

    如史書所載。

    彼時的唐譽只是笑笑,回答說:“吾蠻夫也,志不在此。”

    姞燕秋則笑而指曰:“汝志不在日月之下,在日月也。”

    當時的唐譽還默默無聞,當時的姞燕秋也只是初現崢嶸,雖是八賢之後,還未“飛龍在天”。

    這次見面被傳爲千古佳話。

    所謂英雄之志,不窘於時也。

    在時間和空間的意義上,天京城都是絕對的現世中心。行人腳下踩過的每一塊地磚,都回響着浩蕩的歷史。

    行走在這座偉大城市的街道,怎能令人不心生壯懷?

    樓約很平靜。

    雖然他是當世真人的標杆,是應天府的驕傲。

    但在天京城,永遠也不必覺得自己有多了不起。

    每個時期都有中域第一真,每個時期的中域第一真,都出自景國。

    就像前段時間姜望一真對六真,誠然驚聞天下,對於天京城所經歷的斑駁歲月而言,亦不過是無數浪花中的一朵。

    時間的河流不曾淹沒這座城市,人的海洋徜徉其中,已近四千年。

    樓約走在一條繁華的大街,大街上行人熙攘。

    他慢慢往前走,走着走着便往下。彷彿有一個並不顯形的地下入口在前方,他如此尋常地往前,踩着看不見的地階,一步一步地消失了。

    而行人顧自來去,彷彿無人驚覺。

    這個世界有很多層,許多人一輩子只生活在水面上。

    嗒。

    嗒。

    嗒。

    在中央天牢,總是能聽到滴漏的聲音。它以無情的、近乎恆定的頻率,提醒着人們時間的流逝。

    但你是無法從這些聲音裏得到時間的,它早已被不見天日的痛苦混淆了。

    它告訴你時間在流逝,但不告訴你流逝了多少。有太多囚徒的意志,就崩潰在這滴漏聲裏。

    漆黑的穹頂上,有一個細窄的井字口,符文金屬所制的柵欄,彷彿囚鎖着什麼。天光照落下來,在地上也形成一個“井”字。

    樓約停在“井”字之前。

    “太元真人!”

    頭髮枯白的桑仙壽,提着一個乾乾淨淨的小木箱,從陰影中走出來,逐漸清晰。立在‘井’字的對面,隔光如隔岸,溫吞地招呼。

    “如你所見。”樓約攤了攤手:“我沒有把秦廣王帶回來。他腦子裏的情報也帶不回來。”

    “您一定有您的原因。”桑仙壽輕笑道。

    “作爲咒道的開道真人,他的確有一些獨特的本事。一旦失去反抗能力就會立即自毀,一旦死去就會纏繞成永遠的詛咒。”樓約沒什麼情緒地道:“他對待死亡太平靜,或許其中有什麼後手。我無法確定這種詛咒會不會對景國產生綿久的影響。對於咒道我看得不夠清楚,此前沒有先例。”

    “但您也沒有把人帶回來慢慢觀察。”桑仙壽問:“是神俠還是聖公出手了?”

    樓約看着他:“有這麼明顯嗎?”

    桑仙壽道:“您已經做好了迎戰一真道的準備,晉王都回歸現世隨時可以出手……必然是發生了您準備之外的事情。放眼天下,除了平等國,還有誰敢在這件事情上攔我們景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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