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赤心巡天 >第2180章 假性冥頑
    “項賢兄!”

    中山渭孫拔身而起,熱情高呼。

    項北倒提蓋世戟,轉回頭來,表示他在“看”。

    “自觀河臺一別,至今八年矣!”中山渭孫臉上堆笑:“項賢兄的英姿,還時常浮現在我腦海中!”

    八年過去,他們都不是當初“啼聲才試”的雛鳳,他們各自都經歷了許多。

    時間把項北的五官雕刻得十分硬朗,曾經眼高於頂、霸道無雙的他,現在卻很沉斂。

    聞言只是道:“被焰花按在臉上的英姿嗎?”

    此後許多年,人們覆盤道歷三九一九的黃河之會,論及這場冠蓋歷代的天驕盛會里,最精彩的場面,通常有兩場呼聲最高——

    分別是鬥昭和重玄遵的天驕並世,姜望劍仙人對秦至臻的閻羅天子。

    在此之下,是姜望劍橫逆旅,以及姜望焰花按臉項北。

    這是常常會被拿來觀摩、討論、學習的一戰,可不是時常浮現在腦海嘛。很多楚國之外的人談及項北……哦,就是那個被姜望在臉上放焰花的大個子!

    中山渭孫愣了一下,趕緊補救:“都是往事了!誰還沒有個發揮不如意的時候呢?當年我也只是外樓場四強。”

    “我是內府場八強。”項北道。

    中山渭孫這纔想起來,項北籤運極不好,在八進四的時候就遇上了姜望。

    當然,要說籤運這件事,他中山渭孫的籤運是極好的,可沒能把握住,輸給了燕少飛,又有什麼可說?

    “俱往矣!”中山渭孫一揮手,姿態豪邁:“數風流人物,還看今朝!”

    項北沒有說話,只用食指點了點自己的眼睛,彷彿在問——怎麼看?

    “別這樣。”中山渭孫陪着笑:“這樣我聊不下去了。”

    “風流人物,三九一九年已經數過。如今八年過去了,最耀眼的人還是最耀眼。往後看嗎?在兩到七年之內,新一屆黃河之會也將召開。江山代有才人出,新的絕世天驕,即將世所矚目。”項北提着蓋世戟,徑往前飛:“留給我們證明自己的時間,已經越來越少。”

    “是啊!我們都需要更努力纔行。”中山渭孫連忙跟上,趕緊套近乎:“黃河失利,令我每每驚醒午夜。我常常覺得光陰難追,怕見虛度——項賢兄,我們真是志同道合!”

    項北把蓋世戟一橫,示意他到此爲止,不必再跟上:“我們不是志同道合,中山渭孫,你還沒有找到真正的你自己。你的道路在哪裏?”

    中山渭孫訕訕地頓在那裏,強笑道:“項兄,我不明白伱的意思。”

    項北懸立在彼,與中山渭孫間隔着一杆蓋世戟的距離:“你是否覺得,做了以前不曾做的事情,就算是改變?你是否覺得,學會低頭,就算是成熟?你是否覺得,斬碎了規矩,你便已然新生?”

    “項兄。”中山渭孫臉上沒了笑容:“你想說什麼?”

    項北搖了搖頭:“溫文爾雅也好,放浪形骸也罷,不過是用一個面具換上另一個面具。現在的你和以前的你,都不是真正的你。你也沒有真正破規破矩,你只是失禮失意。山上賊,還在山上。心中賊,還在心中。”

    那什麼纔是真正的我呢?中山渭孫本想這麼問,但是他沒有出聲。因爲這實在是不必要的問題。

    “假性冥頑,難見天宮。我建議你再去看看姜閣老天京城那一戰的細節,或許你能明白,什麼叫‘打破藩籬能悟空’!”

    項北說完這一句,便橫戟而去。

    他高大的身形只是一個閃爍,就已經混入遠山的重影,彷彿他也是巍峨的其中一座,是綿延山脈的一部分。

    中山渭孫沒有跟上去。

    項北已經給出了回答,項北幫不了他。

    但項北也給出了自己的幫助。

    懸駐此處,極目四方,盡皆蕭然。綿延的軍帳更遠,是空兀的原野。這個秋天註定讓人難以忘懷。

    中山渭孫寂寞地遠眺,黃河之會外樓場的四強,眺望內府場的八強背影。

    這人戳瞎了天生的神通之眼,卻看得更清楚。這人輸掉了黃河之會,輸掉了山海境,卻變得更磅礴。

    無論勝利還是失敗,經歷都可以讓人成長——前提是你正視這一切。

    自己這八年來雖然也從來沒有放鬆過努力,卻總是缺了一點什麼。

    缺了一點什麼呢?

    說不清道不明,看不到也摸不着。

    前路遙遙,今日洞見否?

    ……

    ……

    天光攤碎琉璃瓦,一片秋思夢不成。

    在一片混亂的南鬥祕境中,這處偏殿算是難得的安靜。

    但安靜很快也被敲碎了。

    龍伯機沉眸提劍,腳步促急地走進來。

    往日飄渺超然的氣質,已然無蹤影。那稱得上中正端方的臉,也被獰惡的情緒所皺着。憤恨的情緒在每一縷突兀的皺痕裏失控。

    唯獨那被玉簪約束得一絲不苟的髮髻,還勉強留着幾分大宗真傳的體面。

    啪嗒!啪嗒!

    靴子在地磚上踏出殺氣來。

    面籠黑紗、獨立窗臺前的女人,被夕陽照了一身暖色,靜靜體會着深秋的心事。直聽得腳步聲迫近,才慵懶地回眸,那雙嫵媚眼睛裏的神色,頗有幾分漫不經心——

    “龍師兄,你這是什麼意思?”

    “什麼意思?”龍伯機拔劍出鞘,殺氣隨之迸發,一瞬獰然:“你還敢問我什麼意思?!”

昧月索性轉回身,隨性地往後一靠,輕輕倚在窗臺,雙手抱臂,以輕蔑的姿態瞧着龍伯機:“此次隱祕行動,我三分香氣樓籌謀多年,做了足夠多的準備。我們賭上了這麼多年在楚國的經營,啓動楚境之內全部暗子,破除千難萬阻,把【桃花源】悄無聲息地拿了出來。在郢城沒有出事,在楚境沒有出事,偏偏在最簡單、最輕鬆的這個環節,在即將送出南域的時候被發現了!龍師兄——我爲什麼不能問你是什麼意思?”

    她此刻的眸光是冷漠的,是夕陽西下之後,無人歸來的冷漠:“我三分香氣樓送來的元石,可以把這間偏殿填滿。我們奉上的物資,皆是你南鬥殿之所缺。而你們做到了什麼呢?你南鬥殿是古老大宗,歷史悠久,底蘊雄厚。卻連這件事情裏最輕鬆的一個環節,都不能承擔!龍師兄——我不該問你是什麼意思?”

    這一字一句清晰的言語,是不可辯駁的事實。

    龍伯機握緊他的劍柄,彷彿如此才能支撐他的憤怒,才具有憤怒的理由:“你起先並沒有說你們要偷【桃花源】!人心不足捋虎鬚,方招此彌天大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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