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他敢問這樣的問題,許妄也願意回答他。
“死國填疆”絕不是簡單的四個字。
如許妄這般的存在,卻也不會在軍中戲言。
在迫不得已的時候,他有把握用生命換掉火怙和闕夜名。
所以今日他的確是擺了一道空城計,但用來作賭的,並非長城之存續,而是他自己的生死。
“貞侯辛苦了。”嬴武早前斷了一臂,僅剩的手臂也在剛纔的對轟裏廢掉,表情卻是輕鬆得很。
謀事在天,成事在人。欲成大事,一定要選對人。事實上無論是姜望、重玄遵他們,又或燕山關外的許妄,都這次冒險中貢獻了關鍵性的力量。
此行若非是許妄鎮長城,他敢不敢這樣冒險,或還有待斟酌。
“不及殿下涉險辛苦。”許妄揭下頭盔,瞧着這位武功極著的大秦太子,表情玩味:“聽到李一證道的消息,我就知道殿下也忍不住。從洞真到衍道這必走的一步,的確被殿下走出了最大的價值,更勝愁龍渡一戰。可惜您在這個位置上,已經進無可進,不能再賞了,許某爲您嘆息啊。”
“瞧您這話說的!”嬴武豪邁大笑:“孤乃御前大將軍,此番亦是承天子之聖意,按部就班,爲人族而戰,何須國賞?做父親的賞兒子幾雙白壁,幾對美人,卻也說得過去!”
許妄搖頭嘆息:“都說大秦太子的東宮之位,穩如崤山。本侯不以爲然啊,崤山雖固,哪有殿下安穩!”
且不論許妄和嬴武關係如何,大秦貞侯能和大秦太子把如此危險的話題,聊到這種程度,足見嬴武太子之位,確然是巋然不可移。
崤山是秦國境內久負盛名的大山,在中古時代就極有名氣,高大巍峨,不可摧折。
曾經崤山七寶,都是在器修之道徹底破滅前、稱名“無上”的寶具。在中古時代光耀天下,只可惜後來都在人龍大戰裏,毀於一旦。
但崤山七寶雖然碎滅,崤山卻還巋然立在世間。
自中古至如今,悠悠多少歲月,滄海桑田,未改其雄偉。
順帶一提,崤山即是嬴武的封地。
人們常以“崤山太子”之貴稱,來表述嬴武的地位,以示大秦東宮,是崤山之固。
當然再怎麼穩如崤山,嬴武也得自陳“御前大將軍”,把功勞讓給他老子。可不敢公開說他還需要被重賞一二,有所進步。
許妄把話說到這份上,嬴武不好再接,便只笑了笑,扭頭一看,姜望不知何時已經走了。
雖然同行一次,並肩一戰,但並非同路之人。
他倒是沒什麼感觸,也不存在說後不後悔。天下事總是如此,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當腳下的道路岔開時,你就算再欣賞、再讚歎,也只能遙望彼方,而不可能捨路同行。
觀河臺上驚豔天下的左光烈,難道不值得欣賞嗎?
他也親自下令,將其趕絕。
反過來說,左光烈若有機會斬他嬴武,又豈會留手。被左光烈擊穿的函谷關,距離崤山可也並不遠了。
他難道不欣賞李一嗎?但身爲大秦太子,與大羅山的太虞真人,也註定不可同路。
天高不孤,人影各在。重玄遵、計昭南、王夷吾這幾個齊人也正要離開。
嬴武笑道:“好,姜望不在,現在可以說這句話了——大家都去養傷吧!”
計昭南腳步不停,王夷吾一言不發。
重玄遵扯了扯嘴角:“大秦太子還挺風趣。”
嬴武哈哈大笑:“一應療傷藥物,若有所需,直接報知軍需官即可。這裏處理不了的傷勢,諸位若是不急,三日之內,孤請大醫宗過來處理。總之大秦守土有責,不至於叫大家流血又舍財,傷到根源。”
重玄遵不置可否,一撩白衣,瀟灑而去。
走在前方的計昭南,遠遠回了一句:“秦太子倒也不必說‘責’,此天下之責,又不是爲你秦國。”
這話着實是冷,很有槍出無回的風采。嬴武‘哦’了一聲,想了想又問道:“那大醫宗還需要請嗎?”
計昭南像是沒聽到似的,顧自離去。
王夷吾走在後面,停下腳步,回頭頗是認真地道:“還是請吧,我傷得挺嚴重。”
遂散去。
……
……
道歷三九二八年的春天,倒是比往常都要更冷一些。
暖風未至,春花早生。
中山國是非常典型的中域氣候,隨着長河春潮,溼氣也多了幾分。
在這個不大的國家裏,淮城是最繁華的三座城市之一。
中山國雖然不強,畢竟是道脈屬國,國民也算得上中域百姓,還是過得較爲富庶。
簡單來說——老百姓普遍有閒,愛閒逛,愛嘮閒嗑。
毀而又起的玄武樓,還叫玄武樓。
曾有人問,這名字到底是紀念早先的趙玄陽姜武安之戰,還是紀念後來的重玄遵姜武安之戰。酒樓老闆迴應——爲什麼不都紀念呢?
中山國上溯三千年,下追三千年,也沒出過什麼讓人印象深刻的名人。有心往荊國中山氏那邊蹭一蹭,人家根本不搭理,甚至荊國那些好戰分子,若是一個思慮不順,指不定什麼時候就提刀過來。
好不容易蹭着幾個現世有名的,玄武樓當然要緊緊抱住不鬆手。
效果也是非常顯著的,玄武樓的生意極爲火爆。
在姜望、重玄遵雙雙成爲天下所敬重的“閣老”之後,更是經常有人不遠千里,來此瞻仰故跡,想象兩位閣老年輕氣盛時的英姿。
玄武樓中,還專門有一處圍起來的“道爭現場”,號爲“閣老套房”,房費極高昂,萬金不求。據說有兩位絕世天驕戰鬥的道韻在其中,非天生靈慧者,不可有所獲得。
據說很有幾個少俠,在其中悟出了絕世殺法。
對此,一身正氣的林光明,自然是嗤之以鼻的——他前幾天晚上沒花錢,偷摸進去看過了,根本就是酒樓裏的人自己製造的所謂現場,屁的道韻都沒有。
樓中一如既往的熱鬧,酒客們興奮地討論着天下大勢,縱談古今,睥睨八荒,彷彿時局都在他們掌紋間。
獨坐獨飲的林光明,面帶微笑,不時點頭。好像非常熱愛這個世界,也很認同周邊酒客的討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