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赤心巡天 >第2217章 梅見月
    很顯然,越國國相龔知良的定力,沒有文娟英想象的那麼好。

    又或者說,今日之越國,對白玉瑕的需求,比想象中更急切一些。

    但身爲一國之相,龔知良當然不失儀禮。

    他先遞帖,再登門。四平八穩地走進白府,待屬下先送上拜禮,再遠遠對出來相迎的白氏主母文娟英行禮:“龔某近日巡視州府,恰好路過琅琊,念及故交,便來拜訪嫂夫人……倉促了些,還望見諒!”

    他與白平甫有舊交,白平甫還活着的時候,倒還時常來登門,至今對文娟英都是以嫂夫人相稱。

    文娟英乃越國皇室出身,自然不會失禮,當下與龔知良客套寒暄。

    幾句之後,龔知良便自然地移轉視線,看到陪在文娟英的白玉瑕,語作訝然:“呀,今天是什麼喜慶日子,竟逢我大越驕子,恰巧歸鄉?”

    白玉瑕笑道:“白氏潦倒久矣,門前向來車馬稀。今日竟有您這樣的貴客登門,這就是最大的喜慶日子。”

    文娟英不着痕跡地擰了自己兒子一下,笑着引龔知良入座:“可不是巧了麼。這人啊,年紀大了,就怕冷清。春二月是梅見月,我就想着梅見梅見,怎麼沒見我兒玉瑕,這不,寫信把他叫回來了——相國這邊請,琅琊不比會稽,有招待不周之處,還請體諒。”

    “夫人先請。”龔知良含笑走在邊上,左右打量,忽而一嘆:“府中陳設,已大不似舊時,叫老夫有些陌生——可見這幾年忙於國事,我確實疏忽了故舊。”

    他向文娟英行禮:“真要向您賠個不是。”

    “相國說的哪裏話。”文娟英連忙將他扶住:“尊府與白氏,那是先夫結下來的情誼。但國事私事,誰重誰輕,老婦人豈有不知?我越國國相,理當專注國事。您爲國辛苦!何來不是?”

    “嫂夫人!您還是叫我知良吧,如今這一聲聲相國,老夫聽着實在陌生,心裏不是滋味。”龔知良懇切地道:“倒似是咱們兩家的情誼生疏了!”

    “您何出此言?一聲龔兄弟,老嫗卻也叫得,但這相國,老嫗也當貴之。您爲大越操持,勞心勞力,公私早就一體,如何分得開來?”文娟英感慨道:“咱們心中情誼在,稱呼什麼倒不緊要。”

    文娟英能在白平甫身死、白玉瑕出走後,勉強撐住白氏門庭,當然不是個簡單的老婦人。與一國國相你言我語,也是半點不漏風。

    白玉瑕全程笑吟吟的,謹守晚輩本分,並不輕言。

    雙方在客廳落座,文娟英忽而一拍額頭:“今天叫廚房燉了補湯,倒不知現在如何了,我得去看看——相國,你得留下來用飯。這午席不能少了。”

    龔知良拱了拱手:“那就有勞嫂夫人。我可不會跟自家人客氣!”

    對文娟英來說,寫信把兒子叫回來,就是她願意做的極限了。她絕不願在場影響兒子的決定。龔知良也必須得理解這一點。

    文娟英離開此處,還帶走了所有服侍的下人。客廳一時空曠。

    白玉瑕就安靜地坐在那裏,什麼表示都沒有,彷彿他纔是客人。

    龔知良嘆了一口氣:“玉瑕啊,許久未見。”

    “是有幾年了。”白玉瑕微笑道。

    龔知良很是感懷:“你是我看着長大的,現在這麼有出息。我真爲你高興。”

    看得出來他很想打感情牌,但他也很清醒,不敢提及白平甫。

    但白玉瑕怎麼能夠忘記,當初在越國朝堂,他戴孝問天子,要國家給白氏一個交代,正是龔知良站出來說“我也是看着你長大的”。

    看着你長大的長輩,在你父親死後,也不能支持你了。

    國事爲重,國家爲重。

    懂事的人,如何能夠不理解呢?

    白平甫的兒子,又怎麼能不懂事?

    白玉瑕笑了笑:“有勞相國掛念。我現在不過是一個酒樓掌櫃,誠信經營酒樓,老實本分做生意,餬口而已。算不得什麼有出息。”

    “不不。”龔知良搖頭道:“我一直知道,你是國家棟梁,蓋世之才。當初黃河之會,我也是力主讓你出戰。你果然也展現了風采,爲國家添光。”

    白玉瑕笑着看他說。

    “大鵬一日同風起,扶搖直上九萬里!”龔知良繼續道:“你現在只是欠缺一座天下臺,讓你展示你這麼多年蓄養的華光。一朝光芒放盡,天下應知你名。”

    “燭火之光,放盡就沒了,只剩燭淚叫人哀。”白玉瑕笑道:“還是省着點放。”

    “人生在世,何人不是淚燭?都是一生燃到死,點滴到長夜。”龔知良很是熱切:“你的光芒不同於別人。你是可以照亮這片天空的。”

    “嘶,這如何敢聽?咱們還是說天下臺吧。”白玉瑕道:“您說的這天下臺是指?”

    龔知良道:“這琅琊是玉石之城,越國處天下之要。是蛟龍之地,英雄之土。正是梧桐高豎待鳳飛,可稱天下臺也。”

    白玉瑕‘噢’了一聲:“我以爲您說的天下臺,是指星月原呢。我在白玉京酒樓,其實也盡展才華,東家連賬本都不查的。”

    龔知良長嘆一聲,開出條件:“昔日因革氏之傾軋,使我良才棄國。此國家之恨事,亦爲老朽無眠之憾!”

    他看着白玉瑕:“今日胡不歸?玉瑕已壯,當雪辱也。”

    革氏之傾軋……嗎?

    當年姜望提前示警,越國早有準備,護國大陣仍在,一位越國名門之主、位列九卿的大員,卻在自己的封地裏被殺了。

    這事情是直到今天才被人知道嗎?

    革蜚當年驅虎吞狼,坐視白氏家主白平甫之死,這是明眼人都看得到的真相!

    但是當年的白玉瑕,想要說話,說不出話來。

    今天的白玉瑕一言未發,龔知良卻主動來說,“當雪辱也”。

    世間事,幾多磋磨!

    白玉瑕很想大笑,但他這樣的聰明人,當然不會笑出聲音來。

    他可以離國。他的母親姓文,不可能走。白氏紮根此地多少年,不可能離開琅琊。

    龔知良的要求在條件裏。

    找誰雪辱?去殺一個瘋子嗎?

    龔知良知道一個瘋子必然不能解恨,所以說“革氏”。

    這是國相的意思,當然更是國君的意思。

    國家可以支持白家去蛇吞象。

    但今日之白氏要吞革氏,他白玉瑕就必須要歸國,不然這件事情不可能完成。

    “相國真是太擡舉,我白玉瑕算什麼壯?”白玉瑕微笑道:“真正壯的那個人,報仇不看背景,提劍上天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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