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赤心巡天 >第2234章 公義爲誰執
    撫暨城的革氏老宅,點燃了這個夜晚。

    古老名門的榮耀,是最熱烈的柴薪,令火焰更加張狂。

    革蜚的動作很麻利,沒有讓自己的父親喫苦,也沒有讓這座大宅裏的家人,感受到太多傷痛。

    儘管他生性殘暴,很願意享受獵物死亡前的痛苦。但他要做一個知禮的人,他不可以讓自己的親族太煎熬。

    革蜚已經決意繼承老師的遺志,強大這個國家,這對他來說也是最好的選擇。作爲高政明面上唯一的嫡傳,他天然可以繼承高政的一切,包括那巨大的名望。

    他與越國已是一榮共榮。

    殺人是最簡單的事情,複雜的反倒在殺人之後。

    先前破關而出,擊敗楚國正使鍾離炎,那不是太輕鬆的戰鬥。敗而不能殺,更是令他感到憋屈。事後文師兄還叫他在山上等一等,避避風頭——避風頭這件事情,他也是到現世之後才能理解。

    山海境裏沒有這種事。在那個弱肉強食的地方,你需要一直展現強大,稍稍表現出半點軟弱,就會被環伺的惡獸分而食之。

    他這次下山,是要作爲世家覺醒的代表,帶頭改革世家,擁抱新政。

    上有朝堂中皇帝和相國的主導,中間有世家勳舊裏他這個最古老名門出身的第一天驕作爲表率,下有廣大平民的擁戴,歷史上有高政的遺志,外部有楚國的壓力,暗中還有一把瘋狂屠戮製造恐怖的刀……

    如此多方齊下,越國的國政改革,沒有不通行的道理。

    至於能否成功,是不是真的可以如龔知良在朝堂所描述的“天清地明、大昌萬年”,則還需要時間來驗證。

    理論上他革蜚來做世家表率是沒有問題的。

    但“表率”這兩個字,說易行難。

    要受天下矚目,就要經得起天下審視。尤其是搭起這樣高的架子,要完美繼承高政的名望資產,贏得巨大人望,那麼一言一行,都得反覆思量。

    如何在這種風雨飄搖的時刻,收攏舊貴族殘餘,帶他們擁抱改革,這是一個複雜的問題。

    當然在此之前,他還有一件事情要做——

    那個宣國的通緝犯,楚國暗中操縱的屠夫……此人的鮮血,將用來染紅他的決心,點綴他的威名,幫助他贏得舊貴殘餘的支持。

    那人叫什麼來着?

    好像是……張介甫。

    一個爲報家仇,出賣一切,換來力量的人。

    他想要的結果已經擁有了,餘生都是在支付代價。

    革蜚可以很輕鬆地終結此人的痛苦,收掉這筆“尾數”。

    事情本來能夠更簡單,令越地權貴人人自危的“殘夜屠夫”,其行蹤在越國皇帝那裏根本不是祕密。

    但文師兄十分謹慎,他要讓張介甫至死都不知自己是被誰驅使,當然,張介甫或許也並不在乎。

    所以其人的行蹤,革蜚還需要自己查,該有的逐殺過程,都應該有。沒關係,只要沒有其他人干擾,越國不過是另一片叢林,而他很擅長捕獵。

    “失火啦!失火啦!革家失火!”

    “革家高手如雲,怎麼會壓不住火災?一定有問題!”

    “快快快,報官!”

    “革公子不是回來了嗎?到底出了什麼事情,連他也不能鎮壓?”

    當革蜚把耳識放開,這座城市的吵嚷便蜂擁而來。

    革氏在撫暨城還是很得民望的,革譽活着的時候沒少安撫,災年賑濟,豐年修路,至少在表面上做得讓人沒有太多閒話說,這座城市裏的鄰居們,也在此時給予了表面的關心。

    今夜革氏將在烈焰中重生,拋棄腐朽貪婪的舊我,迎接乾淨誠摯的新生。

    革氏最後的繼承人革蜚,將在此夜長明。

    高政的關門弟子在烈火之中,調整了悲痛的面部表情,給眼神加上幾分堅毅,又輕咳一聲,讓聲線變得沉重,而後踏着烈焰,一步步走上高天,他已經準備好發言——

    “革蜚!”

    驟然有這樣一聲朗喝,清越鋒利,如寶劍出匣中。割斷了革蜚登臺的鼓聲。

    在那無邊長夜裏,焰光未能照亮之處,有一個面如皎月的男子,彷彿帶着清霜而來。他膚色極白,五官極精緻,一襲薄衫,劍氣盈身。橫貫夜晚,似掛白虹。

    白玉瑕!

    越國唯一能跟革氏相提並論的名門,琅琊白氏的繼承人。黃河之會的正賽選手,這一代的國之天驕。

    他竟恰在此夜,駕臨撫暨。

    他想幹什麼?

    革蜚被打斷了情緒,極是不耐。

    卻見得白玉瑕戟指過來,正義凜然地怒聲而斥:“你這喪心病狂的孽畜,窮兇極惡的狗賊,竟然殺父弒母,自滅滿門!”

    革蜚聽到四周的譁聲。他當然可以聽清楚,圍觀百姓裏,那些不堪的議論。

    今夜站出來指責他的人,不是什麼無名之輩,而是和他齊名的越地天驕。如此激烈地公開對壘,是用一生的名譽做籌謀,今夜雙方勢必只有一個人能夠保住名聲。

    “白玉瑕,你發的哪門子瘋?”革蜚試探了一句,他想看看白玉瑕的底牌。

    白玉瑕一指烈焰熊熊的革氏老宅,劍氣呼嘯而下,直接壓滅沖天火光:“革氏慘像在前,你難道想否認嗎?要不要現在驗屍,看看是不是你下的手?”

    革蜚只想冷笑!

    這個白玉瑕,還是這麼認不清形勢。和那個白平甫一模一樣。幾年前戴孝上朝,想要贏得其他人支持時,也是如此。

    用書上的話說,這叫“不體君心”。

    還真以爲他革蜚回家屠門是什麼罪行麼?

恰恰這是他的功勳!

    革氏的罪狀當然有,古老世家根系繁雜,這麼多年不可能沒有藏污納垢,經不起陽光暴曬。累年罪行加在一起,罄竹難書!

    相關證據文師兄早就已經準備好,準備了很多年。

    由他拿出來是再合適不過。

    他今夜是大義滅親。

    他怕什麼議論?

    “自古仁人志士,莫不先國後家。大義之前,豈容私情?”革蜚開頭一句,奠定基調,緊接着便開始發揚,語帶悲愴:“革氏擔當名門,卻阻塞上流,有罪於天下。今日我親手革之,是忍痛剜瘡,響應國政,爲天下開路。先師所求‘選官公正、貴賤同權’,亦是我畢生所願。不除舊痼,不開新天。革氏吞民脂而肥,這風雲第一刀,當自革氏始。我雖痛無悔!”

    這個表演比裝瘋賣傻要複雜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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