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赤心巡天 >第2237章 鏡湖司南
    “四時履兇,八方有司,今知南也。”

    ——《朝蒼梧》

    時空靜止的時候,姜望的思維仍在流動,仙念仍在閃爍——這說明正在發生的恐怖變化,還沒有到能夠完全碾壓他的地步,靜止的時間無法定格他的思維。他也就對接下來的發展,有了強度上的預期。

    有黃舍利這位同事在,他對時間的變化甚爲敏感。在【逆旅】發動之時,他是察覺不到時間逆流的。

    就像在觀河臺上,黃舍利突然認輸,他還愣了一下,並不知道自己已經反覆贏得勝利。

    眼下這全城範圍內的時空定格,來源於某個大陣的力量,巧妙地銜接了越國護國大陣……發則無形,用則無名,撬動如此大範圍的時空,不能說它不強大。但還沒有到讓姜望一心只想逃竄的地步。

    恰恰是幕後掌握棋局的人,沒有把握點對點地禁錮姜望,才選擇對這麼大範圍的一片時空動手。

    當然,就算想要跑路,現在也動彈不得。

    時間和空間,都被定止在此刻。

    姜望謹慎地等待變化。

    不需要國勢加持,不需要倚仗護國大陣,他雖隻身在此,一劍隨身,也足夠捕捉這個世界的真相。

    他二十三歲得真,二十七歲大鬧天京城,一真殺六真。

    到今天又過去了一年多。

    這一年多的時間裏,他不是在斬殺異族洞真,就是在斬殺異族洞真的路上。

    他現在到底有多強,他自己也說不清。但從妖界殺到邊荒,從邊荒殺到虞淵,無論妖魔修羅,得真者如今不敢在前線獨行。

    雖然他堅決地踩進局中,阻止了白玉瑕的自殺,表現出睥睨越地的氣魄。

    但他不曾真的小覷文景琇。

    在他的人生經歷裏,能夠坐上社稷之主的位置,且真正掌握至高權力的人,沒有一個是蠢貨。

    現在的驚變,只不過是認知的又一次驗證。

    他緘默於此,不試圖對抗時空的壓制,不徒然耗力。

    他在等待那個引發這等變化的人,等待真正凶狠的手段,甚至是殺法——

    任何想要殺他的手段,必然會在這片靜止的時空裏泛起漣漪,那也是長相思不再靜止的自由之刻。便於生死之間見真章吧,他從來不懼。

    越國護國大陣,隔絕了他與太虛幻境的聯繫,不然此刻召出太虛閣樓,也足夠打破這片時空的封鎖。又或者寫幾封信出去……他姜某人不過路過越國,目睹了一些骯髒事情,越國的皇帝就要殺他滅口,這還把太虛閣放在眼裏嗎?心中還有太虛盟約嗎?

    劇真人豈能容忍?李一閣員豈可坐視?

    可惜寫不得。

    仙念星河橫貫元神海,長相思久未鳴於現世,也在等待那一聲——

    而後天穹那巨大的司南便出現了。

    銅匙一轉,物換星移。

    在姜望的感知裏,此刻時光如水,空間如籠。

    封鎖着他的那一小塊時空,被某種力量從大的時空範圍裏捻出來,投入未知的它處。

    這個過程是有趣的,對方若是再強一些,他大概無法感受這一切。此刻卻細細品讀時空的力量,也算是修行。

    他可以一直這樣移動下去,直至他參透時空的奧祕,自己尋到歸途,可惜暗中控局的人不那麼體貼,很“粗魯”地將他丟出。

    於是他抵達了這趟旅程的終點。

    “還在越國境內。”姜望心中做出這樣的判斷。

    他發現自己出現在一個半透明的長廊裏,像是一個被投進籠中等待觀賞的動物。兩側是一個個囚室般的房間,房門緊閉。

    牆壁上鐫刻着各種各樣的銘文。地上每過一段距離,就擺着一隻盆栽,裏間是叫不出名字的花花草草,吞吐着名爲“隱匿”的氣息。

    在半透明的廊頂,可以看得到水的流動,甚至水草、蝦蟹,各種亂七八糟的東西。有一個巨大的慘白的事物,正貼着廊頂,後來它逐漸遠去,才叫人看清楚,那是一條巨魚的眼睛。

    太逼仄了!

    這是這處空間,給予姜望最直接的感受。

    他鋪開神識,移動乾陽赤瞳,輕易探索到這片空間的邊界,而無法再外拓,也捕捉不到什麼有用的信息。就好像那名爲“信息”的存在,已經被清洗過了。

    【這說明這裏本來是有一些線索的,這個地方不是專爲他而創造】。

    身爲當世真人,在此甚至感受不到時間——

    這或者也算是一個線索。

    時間是生命對宇宙的感知,本就不是真正存在,換而言之,他現在是失去了對時間的感受,而非失去了“時間”。

    現世仍然流動,不會因爲他的離去而終止。

    姜望用認真的觀察,爲自己補充知見。在走廊裏慢慢踱步,又隨意擡起一根手指,輕輕抹過牆壁上的銘文。

    確認這些銘文的作用都非常單一,並不涉及此地根本。

    有價值的信息就這麼多了。

    姜真人也沒有什麼波瀾,隨手推開了旁邊的房門。

    他知道有人在等他,但他手中有劍,他面對一切。

    這是個四四方方的狹窄房間,四面牆壁都是粉刷的白。

    房間一覽無遺,沒有任何裝飾,甚至連牀鋪都沒有——當然裏面也沒有人。

    但是可以捕捉到人氣。

    這說明至少在之前的某段時間裏,這裏有過住客。只是後來因爲某種原因消失了。

    這份人氣是陌生的,姜望確定自己以前沒有接觸過。

    他更確定,在今夜等自己的人,跟曾經住在這個房間裏的人,並不是同一個人。因爲這份“人氣”,夠兇卻不夠強。

    至少不夠站在他面前。

    姜真人立足空空蕩蕩的走廊,看着空空如也的房間,按劍不語,也沒有離開的意思。

    或許過了很久,也或許是在他注視的這一刻——時間畢竟在此處失去了度量——在正對着房門的靠牆的位置,有一段一段的黑色線條,就這麼突兀地出現了。像是被誰用筆畫上去。

    這讓人有一種身在畫中,面對未知注視的恐怖感受。

    姜望好整以暇地注視着線條的變化。

凌亂的線條交錯成一張靠椅,這椅子給人的感受實在怪異,有一種毫無邏輯的衝突感,令人見而煩悶。但細究其脈絡,又編織得十分精巧,體現了驚人的算度——若把這黑色的單薄線條視爲藤條,一切或許就變得合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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