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赤心巡天 >第2271章 爐森鐵河
    墨家的困境,追根溯源,還是要聯繫到墨家祖師的隕落。

    這位中古時代成道的偉大存在,比儒祖、法祖要晚一個時代。祂所開創的學說,一度遍傳天下、勢壓儒法,在諸聖時代達到巔峯,曾有“十書七墨”之說。

    時至如今,也深刻影響着人族的生活。

    縱是不爲墨徒者,也多多少少了解一些墨家的思想,懂得墨家的偉大。

    沒有人知道墨家祖師是怎麼隕落的,那至今是一個謎團。只是突然有一天,人們再也感受不到祂的力量。

    祂的思想還在闡發,祂的智慧還在傳承,祂的精神還被仰望。

    但祂已經不存在。

    那已經是道歷新啓之前的事情了。但墨家祖師具體隕落在何時,一直還沒有一個確定答案,或許墨家自己也不清楚……總歸是在近古時代發生,在諸聖時代之後,一真時代之前。

    墨家一直隱藏這個消息,直至道歷新啓之時,再也隱藏不住。

    在那場幾乎寂滅諸天萬界的大戰裏,墨家祖師都未現身,無法捍衛祂的思想,不能保護祂的傳承,不可承擔責任,也終於被確定了死訊。

    作爲當代顯學,窮工於天下的墨家,竟無超脫強者鎮壓氣運。

    名爲《昊天高上末劫之盟》的超脫共約,在一定程度上是保護了墨家的。

    道歷新啓,國家體制大興,龍蛇起陸,梟雄輩出,鉅城隱而不出……墨家幾乎未有感受太具體的外部風雨。

    但哪怕剝離外界的影響,失去定海神針,失去一錘定音的意志,於一個顯學來說,其後果也是災難性的。

    墨家學說從中古時代發源,歷經中古、近古兩個大時代,一直到如今,墨家內部也早就出現了很多不同的派別。

    在好的時候,是“學術方向不同”、“萬紫千紅總是春”。

    在壞的時候,就是分歧。

    墨家無超脫最直觀的後果是什麼?

    是內部許多不同思想都擡頭,是外部的壓力一下子被清晰感知。

    重壓之下,很簡單就分崩離析。

    這也是現在許多墨徒陷入劇烈的思想衝突,不知該往哪個方向走的核心原因。連墨家最上層,參與“尚同”會議的這些人,在很多時候也都是茫然的。

    作爲墨家最頂層的人物,他們當然相信自己的正確,但有些時候,好像別人也是正確的,可路卻從此分岔了。

    饒憲孫所主導的“啓神計劃”的失敗,就是徹底引爆墨家內部矛盾的“潰山之子”,是公認的“惡手”。

    墨家當時都已經在分裂的邊緣了,饒憲孫以死謝罪,繼任鉅子錢晉華大幅度轉向,“錢墨”應勢而生,纔將將維持住局勢。

    彼時停擺“千機會”,正是爲了隱藏內部矛盾,彌合裂隙。關起門來自我消化,而後就是長達數百年的動盪與經營。

    架橋底下是鐵水流動的湖泊,穹頂是蒸汽結成的雲。

    “爐森”自有其粗獷的風景。

    空中有一隻木鳶,做工十分粗糙,瞧來歪歪扭扭,像是那種剛剛接觸墨家機關術的稚童的作品。於此時發出聲音——

    “現在說洗盡‘錢墨’流毒,我倒是可以理解。但前路該如何走?恕我直言,鉅子,您不該是提出問題的人,您應該是解決問題、拿出具體方法的人。”

    一個寸發的、身形很是健美的女人,穿着一身看不出材質但非常利落的格鬥服,坐在鐵架上,馬靴垂對鐵河,聲音有些冷硬:“鉅子不是已經說了麼?‘正本清源’,迴歸墨家核心精神。”

    木鳶繼續發出聲音:“不要給我說精神,說方向,說那些大而化之的東西。我來這裏參會,不是爲了聽你們務虛的。米夷,我要的是具體的解決問題的辦法。”

    距離木鳶不遠,有一道在鐵架上來來回回如鐘擺般的身影,那是某位墨賢隔世而降的投影,於此時道:“我們難得聚在一起,要說有意義的話,做有意義的事情。錢鉅子也可以說‘君子馭器,人人如龍’,具體是怎麼做的呢?最後呢?”

    “良杞、明翌,兩位都是我的前輩。墨家重矩,鉅子高於一切,我坐在這個位置上,就不加敬語了。”魯懋觀開口說話:“兩位的意思我明白。現在我們正是要把具體的方略拿出來討論。只是在此之前,我們需要建立共識。在一定的共識之下,同心協力,纔有解決問題的可能。”

    “共識是什麼?全盤否定‘錢墨’?”名爲‘明翌’的墨賢投影道:“千機樓還開不開?各地的商業渠道還要不要?生意還做不做?那些最耗錢的機關術還投入嗎?”

    魯懋觀面色凝苦,有歲月賦予的沉毅,老農似的輕撫大鐵爐的外壁,像是撫摸他的莊稼:“開,爲什麼不開?生意做得好,爲什麼不做?其實很簡單,錯的反對,對的保留,我們墨家一直是這樣求實的。我不會否定錢晉華的所有。”

    明翌道:“鉅子說不會否定錢晉華的所有,但下面正在這樣做。現在那些爲墨家賺取最多財富的人,正在遭受最苛刻的指責。”

    魯懋觀看着他:“你是覺得矯枉過正嗎?”

    明翌反問:“鉅子覺得呢?”

    “矯枉必須過正!”米夷出聲道:“不如此不足以打散‘錢墨’之心。我們拖到今天才來召開這尚同會議,不也是想多看看鉅城在衝突下的變化嗎?”

    她隨手取出一根鐵條,將它壓得拱起:“我們把鐵條彎到這個程度,正是給它留下回彈的餘地。”

    然後一鬆手,鐵條瞬間繃直。

    明翌的投影有些模糊,但他的聲音很清晰:“當你說出‘矯枉必須過正’這句話,伱不會只是把鐵條彎到微微拱起的程度。你這句話傳到下面去,他們一定會把鐵條反向折斷。”

    米夷道:“反之亦然!當你覺得貢獻可以掩蓋錯誤,那些錯誤就永遠不會被正視,只會在往後的時間裏,愈演愈烈。這根鐵條永遠也直不起來。”

    眼瞅着這兩位的討論有趨向激烈的架勢,代表墨賢‘良杞’的木鳶,換了一副語氣:“看來兩位有‘矯枉’的共識,只是在程度上有爭議。但要我說,米夷只是‘激烈’,還遠遠夠不上極端。如果舒惟鈞在這裏,聽到鉅子不肯否定錢晉華的全部,說不定轉身就走。”

    墨家太古老了。萬萬載的時光沖刷太多支流,哪怕同爲“舊墨”,內部也有不同。

    如果說魯懋觀是“崇古”,舒惟鈞就是“泥古”。那是個事事都要因循墨家最初規矩,不容許有一丁點改變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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