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赤心巡天 >第三十四章 滄海橫流亦從容
    天穹驟暗,日月不光。

    他一擡腳,便遮雲蔽日。一落足,已至天盡處。

    登頂武道絕巔的這一步,竟然如此輕鬆。

    作爲諸天萬界的中心,現世之極遙不可觸,他卻已經走到極限高處。

    轟隆隆!

    魏國高穹萬里滾雷。

    咚咚咚咚咚咚!

    膀大腰圓的軍中壯漢,裸露上身,握槌擊鼓,鼓聲愈促。

    哪裏分得清雷聲鼓聲?

    或許它們本就是一聲。

    長河亦在咆哮,天邊雲海翻涌。

    又哪裏分得清是現世爲新成的絕巔而顫鳴,還是吳詢的軍令,喚醒了山河?

    大魏武卒只知曉,他們的大將軍,正擊鼓聚兵。

    在吳詢登頂超凡絕巔的這一刻,他擡起左手,翻掌一壓——

    於是鼓聲止,雷聲停。

    偌大的校場,已經是滿滿當當,長戈如林。

    整個晚桑軍寨,三個五萬人校場,全都填滿了武裝到牙齒的武卒。在軍寨之外的空地,還有大批的武卒列陣。

    聚兵鼓響,千軍萬軍赴將旗。聚兵鼓停,原地結寨,就勢成陣。

    在魏國,以“武”爲名的軍隊,傳說中的“魏武卒”,究竟有多少人?長期以來,它的真實數字,都是魏國的最高軍事機密。

    人們只知道魏國朝廷每年海量的投入,盡在此軍,三十年如一日,以至有“國庫乃武卒私庫”之怨名。

    今日的晚桑軍寨,大概是一次宣演。

    舉魏國之力,三十年經營,通過層層選拔,一次次淘汰,能夠留下來,享受國家最高軍俸待遇,舉家受榮,而得稱名“武卒”者——計二十萬之衆!

    二十萬武卒,今日聚在晚桑。

    血氣在高穹匯成了海。

    晚桑軍寨最高的兩座瞭望樓,東西遙對,豎起了兩杆大旗。一杆曰“魏”,一杆曰“大將軍吳”。

    勁風吹,大旗展。

    吳詢立在空中,身姿挺拔。他站在哪裏,哪裏就是點將臺。

    “這個地方叫‘晚桑’。日出於東隅,日落於桑榆,當落日的餘光灑落在桑榆之間,女人在房間裏升起炊煙,垂髫童子光着屁股回家喫飯,忙碌了一天的男人,扛着鋤頭,踩着田埂,從遠處走來——晚桑的名字,就是這麼來的。”

    二十萬魏武卒都靜默着,軍寨上方只有一個聲音,大將軍吳詢的聲音。竟然十分祥和。

    但在下一刻,這種祥和就被撕裂了。

    他說道:“在道歷三九二一年,也就是八年前,在晚桑鎮,也就是我們腳下所踩着的這片土地。有一個名爲張臨川的邪教教主,血屠了這裏。殺盡此地三萬六千三百七十七名晚桑鎮鎮民——我大魏百姓。日落桑榆,再也沒有炊煙升起。”

    魏國大將軍的聲音始終不高,他就像是很平常地在跟你們講一段歷史,很平常地感懷,很平常地難過,而這樣說道:“張臨川已經伏誅,無生教也已經覆滅。晚桑鎮三萬六千三百七十七人的骸骨,早就入殮。晚桑鎮也被推平,建成了現在這座軍寨。但是——”

    吳詢的目光,掃過下方密密麻麻的靜默的武卒:“但是他們的魂魄,被張臨川作爲祭禮,獻給了邪神。他們的死因,是靈魂被生拔出來。無論男女老幼,每一個都死得非常痛苦。”

    “已經八年過去了。許多人都已經忘記這件事。但魏國人記得魏國人。”

    他的聲音終於擡高了一些:“我大魏武卒,魏國的戰士們!我吳詢,想要帶你們殺入幽冥,尋回晚桑鎮遊魂,迎那三萬多名魏國的野鬼歸家——”

    他的聲音在這一刻纔有了憤怒,才激起雷霆:“如何?!”

    “戰!”

    “戰!”

    “戰!!!”

    整個晚桑軍寨,二十萬武卒,沒有一句雜聲。

    戰意磅礴,殺上雲霄。

    吳詢遂高握青銅長戈,往前一撞,在虛無之中,轟開了一扇古老的鬼首青銅大門——

    傳說中的地獄被打開了。

    這是許多神話故事都濃墨重彩的極幽之地,說是萬惡不赦者,才永墮此間。

    但見磅礴軍勢如洪涌,頃刻奔入其中。其間本有鬼哭神嚎,陰風陣陣,一霎都死寂。

    彷彿烈陽過長夜,是氣血灼死灰。

    是日也。

    吳詢證道,舉魏武卒二十萬,攻入幽冥!

    鬼擋戮鬼,神擋殺神!

    ……

    ……

    姜望離開魏國晚桑軍寨,自往南奔,身後響起的壯鼓,也似爲他送行。此去山長水遠,此去千難萬難。

    但行至半途,眼前便是一晃,先見得飄揚而又垂落的大楚國公服,再見得淮國公的臉。

    大魏國勢稍一放開,晚桑軍寨那邊的戰鬥結果,就已經遍傳天下。

    一如姜望先前的三場挑戰。

    而左囂是親自爲姜望佈下的天人封印,又身在南域,又密切關注這一戰,自然知道姜望的狀況不太對——

    這小子本該在這一戰之後,登頂絕巔,成就超凡頂點的那一尊。且是以古今第一洞真的姿態,強證衍道。

    此後在任何一個地方,都可以平視任何一個人。此後再無尊序,因爲自身爲至尊,乃修行之“君”。

    但姜望沒有走出那一步,卻是又往楚國來。

    左囂當然就知道出事了。因此第一時間迎出。

    在人生大起大落的時刻,看到親近的人,即便是姜望這種堅韌的性格,也不免內心柔軟。他停住身形,笑了笑:“又勞左爺爺費心了。”

    左囂看他一眼:“你倒笑得出來。”

    一眼之後,皺起眉來:“你這是?”

    姜望攤了攤手,笑道:“不小心又證了天人。”

    左囂彈出一縷道力,遊進姜望體內,也頗覺棘手:“多少人求之不得,無門而入。你證了又證。這還真是跟天道有莫大的緣分。”

    姜望笑得很開心:“人生至此近二十九年,第一次感覺自己運氣很好,被天道垂憐!”

    左囂再次看了他一眼,一拂袖,空間遽轉,兩人已經出現在大楚淮國公府的書房中。

    仍然是最初見面的那一張書桌。

    左囂在書桌後,姜望在書桌前。

    淮國公在椅子上坐定,半句廢話都沒有,直接地說道:“我的封印術造詣,已經不足以解決這件事。虞國公在這方面有些見解,我已傳信於他,你坐在這裏等一等。”

    姜望站了一會,笑嘻嘻道:“可別讓光殊和長公主殿下知道了。”

    左囂不知從那裏翻出一本厚厚的書,瞧封面是《混世八印詳解》。一手託着,抵在桌緣攤開了,慢慢地看,頭都不擡:“老夫卻也不用你教。”

    姜望這才笑模笑樣地坐下來,掌中又團起閻浮劍獄的光球,在那裏推演起劍術。

    左囂從那繁複的咒印中擡起頭來,瞥他一眼:“你倒不擔心?”

    老公爺當然是不希望姜某太過憂心,希望年輕人能夠放平心態,面對人生關隘。但是他寬心太過,也不免叫老人家不忿——怎麼可以弄出這麼一團爛攤子,讓自己陷入如此困境,還能這樣雲淡風輕的?

    簡直不知錯嘛!

    “我只是知道擔心沒有用。”姜望的微笑十分坦然:“我做我能做的事情。比如找您求救,比如等虞國公來援手……比如修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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