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赤心巡天 >第三十八章 龍宮禮
    平安鎮,平安鎮……

    人活在這個世上,有時候不止是因爲自己。

    在經歷一些事情,付出一些感情後,有很多人牽掛你,有很多人盼你“平安”。

    但“平安”有時也很難。

    比如苦覺。

    比如苦覺的師弟,苦性。

    姜望其實是不瞭解苦性的。

    只是隱約知道,大概有這樣一個人存在,因爲一場什麼變故而死去了。正是他的死亡,導致苦覺與懸空寺一衆師兄弟的關係一直都很彆扭。

    他其實沒有想過追究苦覺的往事,因爲隨着天京城那場盛大的血雨,苦覺的死,已經在他心裏落幕。

    老和尚奔波一生,說快意也快意,說苦楚也苦楚。

    他與那些師兄弟的糾葛,他自己也已經告別。

    那麼還要驚擾什麼呢?

    但今天長河龍君如此正式地提及“苦性”這個名字,還用了一個“敢”字,這就足夠說明,苦性的死並不簡單。

    爲什麼沒人敢說出來?爲什麼長河龍君敢?

    那麼苦覺老和尚與自己的緣分……或者也能追溯。

    在天京城那一戰的最後關頭,半夏老道所說的那些話,他雖然並不在意,他雖然不需要確定苦覺最初接觸自己的理由。

    可是苦覺自己,需要答案嗎?

    他不知道。

    師父最後那封信裏,沒有教他怎麼做。

    “苦性是懸空寺‘苦’字輩高僧,與當代方丈苦命大師是同輩,也是同輩之中天資最高的那一個。對了,他是苦覺大師的師弟,最親近的那種。他倆一個師父。”大概是怕姜望不瞭解苦性,端坐於椅的敖舒意,又如此補充。

    黃河大總管披甲的身影矗在殿門之外,以當世衍道的修爲,守住此門戶,隔絕這場對話。

    人們可以知道姜望來了龍宮,但絕無可能知曉,他與龍君聊了什麼。

    殿內空空。

    唯有坐着的敖舒意,和站着的姜望。

    姜望放下飲盡的茶盞,從旁邊提起茶壺,慢慢又爲自己倒了一盞。

    “姜某剛纔有些粗魯了,好比牛嚼牡丹,未盡雅意。”他極規矩地坐下來,與長河龍君隔着寬闊的大殿:“是應該坐下來好好感受纔是。”

    他坐在這裏,突然想淨禮了。

    他現在大概能明白,爲什麼苦性的死,對苦覺影響那麼大。

    苦性與苦覺的關係,就好比自己與淨禮的關係。

    上次來龍宮,正是和淨禮一起……

    “喝茶嘛。”長河龍君淡笑着道:“渴時只爲解渴。不渴的時候,才能‘品茗’。”

    “那姜某現在確實不是能夠體察箇中滋味的時候。”姜望本來還似模似樣地撥動水汽,敷衍些喝茶的禮儀,這會索性將那茶盞蓋上,不去喝了:“龍君陛下,這苦性何事,何妨直言?”

    長河龍君笑了笑:“姜真人,你可知這世上沒有幾個人能與你講這事?要麼不知內情,要麼噤若寒蟬,要麼死心塌地。只有孤,不站任何一方,沒有任何牽扯。”

    姜望扶膝而坐:“聽起來是極嚴重的事情。不過不曾見載於書,未有聞於別處。”

    敖舒意笑道:“孤曾經聽過一句話——書上不能記載的,纔是這個世界核心的真相。君以爲如何?”

    姜望道:“但也有司馬衡先生這樣直筆記史,復刻真相的史官。有《史刀鑿海》這樣偉大的史學着作。”

    敖舒意道:“那等你有機會見到司馬衡,不妨問問他——苦性爲何而死。”

    “如果有機會拜見司馬衡先生,如果他願意答我,我當然是要向他求證的。”姜望說道:“我想要求證的事情有許多,不止龍君陛下說的這一件。”

    敖舒意看着他:“當初你龍宮獻禮,與孤有分人情在,孤才願意開這個口。但你要知道,這個口,開得不容易。”

    “孤也沒什麼不好意思說的。”敖舒意道:“環顧天下,羣雄並爭,天下水族,皆爲分治。姜真人覺得……孤這管不了長河的長河龍君,是如何才能安坐龍宮,一任風雨數十萬年?”

    姜望道:“自然是因爲龍君陛下英明神武,仁睿寬宏——”

    “因孤不爭!”敖舒意打斷道:“不管不顧,不問不言。斬斷利爪,拔掉尖牙,你就可以作爲吉祥物存在。呵,龍鳳呈祥!”

    殿中一時沉默。

    直面難堪的事實,總是需要一些勇氣的。對於敖舒意這等身份的存在,尤其如此。

    姜望想了想,直接說道:“姜某已知陛下開口之難。不妨直言,姜望能爲陛下做些什麼?”

    敖舒意輕撥茶蓋,悠然道:“是孤請你來龍宮相會,或許孤應該先告訴你,孤能帶給你什麼。”

    姜望不動聲色,靜待下文。

    敖舒意道:“首先是苦性。當年的事情其實很隱祕,知情者寥寥無幾,且大多都只有片面消息。但此事的前因後果,箇中曲折,孤都看得清楚,這些年也算想得通透。又立場在外,能與你說個分明。似孤這般,當世恐無第二。”

    他看着姜望:“至於你身上的天人態,孤不方便直接出手,但當初烈山人皇設長河九鎮時的一些心得體會,孤或者可以與你分享。”

    姜望輕嘆一聲:“這樣說來,我好像沒有什麼拒絕的餘地?”

    敖舒意道:“對你來說,恐怕第一點比第二點更重要。”

    事實也很分明。在囚牛橋上,福允欽已經明示暗示長河龍君很懂封印術,能對他有所幫助,他也只說沒有時間。甚至敖舒意親自延請,他還是過來灌口茶就走。

    卻在聽到苦性的名字後,老老實實地坐了下來。

    讓他挪不開腳步的,名爲苦性,實爲苦覺。

    姜望緩聲道:“還是要聽聽看,龍君有什麼用得着我的地方。”

    敖舒意的語氣很隨意:“福允欽是在囚牛橋接到的你,想必你對那邊的洛國,並不陌生?”

    “算是知道。”姜望說。

    敖舒意又道:“他們過去做的腌臢事情,你也是知道的了?”

    “如果您是說他們暗中從事水族奴隸生意的事情……我是知道一些的。”姜望道。

    “暗中嗎?”敖舒意問。

    “我必須要坦誠地跟龍君說,我個人非常尊重人族水族之間簽訂的古老盟約,我堅決反對水族奴隸生意,也會在權責範圍內儘可能地去阻止……但這不會成爲一樁交易。”姜望清晰地說道:“太虛閣沒有干涉現世秩序的權利。我們超然的前提,是我們尊重秩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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