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赤心巡天 >第一百一十二章 忍見她苦
    

    越過鐵柵上的小門,踏入兩側都是監室的甬道里,姜望感覺整個人忽然沉重了許多,就連簡單的邁步,都需要更多力氣。

    “在這個區域,每個人都會受到更多壓力,這是爲了避免某些囚徒精力過剩。”碧珠婆婆解釋道。

    兩側的監室都以鐵柵爲牆,這是爲了方便獄卒隨時觀察裏面囚徒的情況。

    碧珠婆婆的龍頭柺杖,在甬道上敲擊的聲音很清晰。但蜷在監室裏的囚犯們,沒有一個人往外看一眼。

    他們好像都已經失去了“好奇”這種情緒。

    這無疑給姜望的心裏蒙上一層陰影。

    再往裏走,便不見鐵柵了,只有一扇扇石門。除了一個方方正正的小口子,根本沒有任何觀察的可能。想必是其間的囚犯重要性更高,設計監室時更考慮堅固程度。

    甬道還很長,長得望不到盡頭。

    明明每隔一段距離,頂上就嵌有照明的寶珠,但這條甬道的盡處,仍似連接了無底深淵。看不真切,而且有恐怖的感覺隱藏。

    碧珠婆婆就在這裏止步。

    “我就不進去了。”她哀聲說道:“我見不得瓊兒受苦。”

    兩間石室之間的牆壁上,有一個類似於燭臺的架子。姜望起先不知道那是幹什麼的,直到碧珠婆婆取出一炷香,插在上面。

    她用枯瘦的食指輕輕一劃,這支香便被截去了五分之四,剩下的小半截,自燃起來。

    “你只有這麼多時間。”碧珠婆婆說。

    姜望沒有說話,只點了點頭。

    想是早先已經與獄卒溝通過,碧珠婆婆直接取出一把石質鑰匙,將這座石門打開。

    她自己立在門邊,並不往裏看一眼,似是真的不忍。

    不知道爲什麼,姜望突然感到有些遲疑。

    他一路來懷島,目標很明確,就是要就竹碧瓊。一言既出,萬山無阻。在海祭之前看一眼竹碧瓊,也是早就定好的事情。

    但此刻身在門外,只有一牆之隔,他卻突然有些害怕了。

    那個冒險爲他傳信的朋友,現在是什麼樣子?

    她在守備這樣森嚴的囚海獄裏,過着怎樣艱苦的日子?

    他很不安,但他還是跨進了囚室裏。

    那架子上的燃香,提醒他並沒有時間可以猶疑。

    這一路走來的很多時候都是如此,他並沒有軟弱的時間。

    他總這樣面對。

    踏進石室,身後的石門便已掩上。

    石室裏很暗?但並不妨礙姜望把這裏看得清楚。

    整個石室約有十步見方?比想象中的要寬敞一些。

    也還算乾淨,沒有什麼惡臭的事物?只有淡淡的海風味道——也不知在這麼深的海底?是哪裏來的風。

    對門的牆壁正中,釘着兩個鐵鐐。

    一個柔弱的披髮女子?便被鐵鐐吊在牆上。

    她低垂着頭,呼吸平緩?應是睡着了。

    開門的聲音並沒有驚醒她。

    她像一個破舊的木偶?被喜新厭舊的孩童所厭棄,於是被隨意地掛在一個地方,等待着徹底被扔掉的那一日。

    那個在青羊鎮被他以焰花燒灼空間趕出來的嬌俏少女,那個誤以爲他是惡人哭得梨花帶雨的單純姑娘……

    現在吊在這裏。

    體內的道元已經全部散去?再無半分修爲。她不再是超凡修士?而是一個普普通通的女孩。

    長髮垂散在身前,也遮住了她的面容。

    姜望隨手掐了一個道決,想凝出兩個石樁幫她墊一下腳,因爲她的手腕已經被吊成黑紫色,幾乎是要廢掉了。

    但元力一聚即散。因爲特殊的限制?這間囚室是無法使用道術的。

    姜望想要在石牆上斬出兩個凹坑,讓她雙腳有個落力點?不至於像現在這樣,所有的重量都在手腕。

    但不知破壞石牆會引發什麼後果。

    他更想一劍斬斷鐐銬?把竹碧瓊帶走。

    但他決計沒有可能,帶着竹碧瓊走出這裏。

    姜望只能在心中長嘆一口氣?單臂環住她的小腿?將她半托舉起來。

    “不!不要!別!”

    竹碧瓊好像是從噩夢中驚醒?不停地的蹬腿,但力量是如此微弱,

    她甚至虛弱得,連哭喊聲也是虛浮的。

    “是我,是我。竹道友,別怕。我是姜望。”

    姜望寬慰着,用另一隻手彈出一點火焰,懸在自己的臉前。然後擡起頭,讓竹碧瓊看清楚自己的樣子。

    所幸神通發乎自身,不受影響,這一點三昧真火才能彈出。

    以三昧真火照明,這樣奢侈的事情姜望還是第一次做。

    竹碧瓊低垂着頭,透過散亂的長髮,終於看到了姜望的臉。

    “嗚……”

    她癟着嘴,很努力地想要忍住,但還是哭了出來。

    她的哭聲如此微弱,幽幽咽咽,好像隨時接不上氣。

    她在哭泣但沒有眼淚,因爲眼淚早已經乾涸。

    她的手腕已經得到了暫時的舒緩,但仍一動不動,說明已失去知覺。

    “沒事了。”姜望伸手,輕輕幫她把遮住眼睛的長髮撥開,別在耳後,柔聲說道:“沒事了。”

    “對,對不起……”她哭過一陣,翕動着乾枯發白的嘴脣:“我都說了。

    “怎麼了?”姜望輕聲問她:“你說什麼了?”

    竹碧瓊閉了閉眼睛,似乎是太累了,但又很努力地睜開,聲音虛弱地說道:“你有一個德盛商行,青羊鎮是小小在管事,向前是練飛劍的,還有個煉丹的張海,你跟重玄勝關係很好……嗚嗚嗚,我都,我都說了。我不想說,但是……好痛苦。嗚嗚嗚……”

    完全可以想象得到,囚海獄裏會有什麼程度的酷刑。那絕不是竹碧瓊這種溫室小花骨朵能夠扛得住的。

    “沒關係的。不怪你。換做是我,在那種酷刑裏,也沒有辦法忍得住,況且你說的那些,也都不是什麼祕密。對我沒有任何傷害。”

    姜望一隻手半撐舉着她。一邊柔聲寬慰,一邊緩慢調動道元,爲她梳理已經碎得一塌糊塗的通天宮。

    她的通天宮已經徹底崩碎了,沒有一絲一毫重建得可能。姜望非常清楚地認識到這件事。

    但他現在做的事情,就好比在一座垮塌的房屋裏,清理碎石。不能夠重建房屋,但至少可以讓這個房屋廢墟看起來整潔一些,從而減少竹碧瓊的痛苦——這也許亦是徒勞的。

    “你應該說點更有用的事情。”姜望說道:“比如告訴他們,你是姜望的好朋友。只要他們肯放過你,姜望願意花錢,願意花很多錢。”

    竹碧瓊乾裂的脣角微微上移。

    她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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