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築物被一層霧氣籠罩,若隱若現,乍看之下,真如仙境。
滿目可見青磚灰瓦和高大的門樓,門樓牆壁無不是雕花精緻,但卻別無鮮活色彩,迎面而來一股寒氣,分外襲人。
青磚道旁,奇異的枯枝如地獄中伸向人間的鬼爪,雖不至於叫人可怕,但卻愈發顯得冷冷清清,並沒有一朝大教的宏偉氣象。
觸目所見,和沈默想象中的無天教完全不同,偶有身着青袍錦衣的弟子路過,皆是步履匆匆,彷彿在忙什麼大事,與接天峯外門弟子的懶散全然不同。
偌大的無天城,少了一股煙火氣,更少了人情味!
薄霧和雲霞相接,分不清是在天上還是在地上,沈默疾步向前走,不知走出了多遠。
咚!
一聲如同山中古寺晨鐘暮鼓的清脆顫響自遠處傳來,迴盪於整座無天城上空。
沈默驀然一怔,那道聲音蒼遠縹緲,但並不真切,他以爲是自己聽錯了。
咚!
又是一聲雄渾沉響,伴隨着陣陣空氣顫抖的嗡鳴傳達開來,比之之前那一聲更爲清晰,令人心魂戰慄。
沈默擡頭一看,穹空之上的雲霧如被水洗一般消逝一空,頓時間,萬里無雲,晴空如碧。
原本霧濛濛的世界,瞬間明細如一副工筆精裝墨畫。
天地之間,神光普照!
這是?
正在納悶,密集的腳步聲突然響起,緊接着一大隊無天教弟子涌了出來,如浪潮般將沈默帶出幾丈遠。
沈默好不容易掙扎站穩腳步,又是一羣人瘋狂撲來,彷彿是惡鬼急着去投胎。
便在此時,一隻有力的手臂伸出,及時拉住了沈默,將他帶到幾裏外的一處漢白玉石橋邊。
石橋之下流水潺潺,騰起絲絲縷縷的水霧,這些水霧時不時凝成惹人憐愛的碧玉小魚,忽然噗的一聲,扎進水中,出水時則又化作一團半透明的霧氣,實在奇異絕倫。
隨着霧魚變幻,不斷入水出水,激起一個個曼妙音符,譜出動聽樂聲,令人如在仙境。
此時,沈默卻無心欣賞這等奇景,他面前站着一個人,身形高大,體格健壯,筋肉如一頭野獸般炸裂,身上的天青色襴衫和白綢錦衣上用各色金銀絲線繡出精美圖案,卻幾乎都被他撐變了形。
“姑娘,你沒事吧?”
一道熟悉的嗓音侵入沈默耳中,沈默趕忙擡起頭,映入眼簾的是一張五官英俊、皮膚微褐的面孔。
是他!
雖然膚色比之以前變深不少,體格也健壯得過分,但這張輪廓分明,如同刀削斧劈的面孔,沈默絕不會認錯,此人正是林無敵。
他一身氣息,比之三年前強悍了不少,修爲已經逼近準帝,或者說,以他巔峯一擊,尋常準帝也未必承受得起。
沈默只道三年時間,自己歷經大劫,容貌大變,不曾想,林無敵此時也已經脫胎換骨。
令他更沒有料想到的是,自己和故人再次見面的方式,竟然是如此尷尬。
林無敵顯然並沒有認出沈默,看向沈默的眼神,盡力保持着自持,但卻難掩一股無形的火焰在灼燒着。
那股火焰,當然不是憤怒,而是一種男人見到鐘意的異性時,從內心深處蓬勃涌出,無法剋制的狂熱火焰。
林無敵緊緊抓住沈默的玉臂,關切地看着他,冰冷眼神中,此時難得顯出一絲柔情:
“你一定是剛入教的小師妹吧!沒關係,跟我來,我們一起去典天殿,有我保護你,你放心好了!”
語聲中,竟然滿是關切之意。
“典天殿?”
沈默被林無敵那極具侵略性的目光盯着,渾身雞皮疙瘩亂冒,但他並沒有立即否決林無敵的好意,也沒有承認自己的身份,而是面露疑惑之色。
若是尋常時候,林無敵是絕不會在一個陌生人身上浪費時間的,可是此時此刻,他卻極爲熱心的爲沈默解釋起來:
說話之間,空際驟然劃過萬點流星,紛紛向同一個方向落去。
毫無疑問,那些所謂的星辰,實際上都是無天教弟子,他們正全力趕往典天殿。
沈默微感錯愕,之前他進入無天城那麼久,見到的無天教弟子,總共不超過百個,可此時一瞬間的功夫,無天城中已經成了人山推人海,滿天星辰閃動。
“那就是典天殿?”
沈默順着這些星辰落去的方向望去,果見雲霧之中,隱隱顯出一座金碧輝煌的寶殿,如衆星捧月一般,被其他星羅棋佈的青灰色建築,簇擁在其中,屋頂之上祥雲瑞鶴,紫氣東來。
幾尊袍袖飄然,法儀莊嚴的真神法相,矗立在典天殿四角,紫雲縹緲,霞光掩映,彷彿有一層無形的結界屏障,籠罩一隅,使得典天殿成爲了一個絕對私密的領域。
即便是無天教弟子,也只能停留在典天殿前的廣場之上靜候,並不能擅自進殿。
以沈默的感知神通,竟然也無法清楚探知到殿內的情形。
“你一定也很想去看看吧?我可以帶你過去旁聽!”
見沈默盯着典天殿方向出神,林無敵自作多情的說着,攔腰抱起沈默的腰,便要帶他向典天殿趕去。
“不必!師兄,既然規定入教三年以上的弟子才能過去,我還是不去爲好,你的好意我自當心領。”
沈默此言一出,林無敵自然不好強求,方纔將他放下,只不過,面上明顯露出了些許失落的神色:
“這……好吧。”
林無敵轉念一想,師妹不但人美而且心思淳善,看她剛纔那副渴望的眼神,明明是很想去典天殿,可是爲了不給我添麻煩,竟然自覺的提出要遵守規定。
如此心底明淨的姑娘,可不多見!
林無敵突然拉住沈默的纖纖玉手,眸中閃過一絲熱切:
“那你……能告訴我你的名字嗎?待此間事了,我想去找你。”
“沈小柒。”
比起林無敵難得一見的拘促和青澀,沈默此時卻是臉不紅心不跳地,淡然吐出三個字。
一個大男人告訴另一個男人,一個無關緊要的假名字,若是臉紅心跳,那才叫奇怪!
只不過,沈默萬沒料到,他隨口說出的這個假名字,卻已經足以讓林無敵激動得日思夜寐,茶飯不思了。
“小柒,真是個動聽的名字!好的,小柒姑娘,我記住你了!我會來找你的!”
林無敵說完,轉身化作一道流光,疾速向典天殿方向縱躍而去。
此刻,他的內心有一團熊熊烈火在瘋狂燃燒,他從未如此興奮過,甚至,比之突破一個小境界還要令他內心悸動。
可是,當他趕到典天殿之時,心中卻是頓生懊悔:
“遭了,忘記問小柒姑娘的住處了!無天教這麼大,外門、內門弟子不計其數,我上哪裏去找她啊?”
林無敵悵然若失,如同失去了珍藏已久的祕寶,一時間,他雙目空茫,六神無主,像一個幽魂野鬼一般在人羣中迷茫追尋。
可,小柒那婀娜窈窕的身姿,卻永遠淹沒在人海中,再也找尋不見。
“林道兄!”
就連蕭遙給他打招呼,林無敵也視而不見,如同聾啞一般。
他枯坐在一棵古樹的樹梢之上,閉上眼睛,憶起和小柒短暫相處的時間,那竟是他這輩子最溫暖的時刻。
也許,這就叫做一見鍾情?
林無敵口中不住唸叨着:
“小柒……我們一定會再見面的。”
這個錚錚鐵漢握緊鐵拳,緊閉着眸,睫毛倏然一顫,俊朗的面龐之上,竟自劃過一抹滾熱淚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