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笑完，他一腳踩在其中一個人頭上，“我當然知道我在做什麼，我再清醒不過了，如果你們不介意，不如讓我來給你們講一個故事吧？”</p>
雖是詢問意見，少年卻自顧自地開始說起來——</p>
“從前吶！明晃都裏有一戶大戶人家，姓竹，竹家在此紮根百年，明晃都裏大半的商鋪都是竹家的，靠竹家喫飯的人不知凡幾，不僅如此，竹家人世代行善，但凡是明晃都裏無家可歸的乞丐，都在最飢餓時受過竹家的粥飯，明晃都裏更是從未有過被餓死的乞丐。”</p>
又是竹家，難道，今日明晃都的屠城之禍的原因是竹家？</p>
蘇魚看着少年，繼續聽他講述。</p>
“所有人都說，竹家的人都有一副菩薩心腸。”少年扯起一抹譏諷的笑容，“我腳下這兩顆人頭，一個是半年前上任的趙太守，一個，是他的兒子趙思己。”</p>
“趙太守跟竹家老爺是舊時同窗，他初日來到明晃城上任時，竹家老爺當天晚上便熱情招待了他一番，還拿出了竹家祕釀，珍稀美酒來招待，那些日子裏，趙太守跟竹家老爺稱兄道弟，兩家關係親如一家。”</p>
“可當竹家老爺病重而亡後，七七未過，趙太守的兒子趙思己就登竹家門，原來，他早就覬覦竹家小姐的美色，是來實現他的賊心的。”</p>
“那個晚上，竹家血流成河，唯一活下了一個竹家小姐，卻被扣上私通害命，將整個竹家屠盡的罪名，明面上押進大牢，實際上卻是被囚在太守府裏，成了趙思己的玩物，可誰都知道，竹小姐的夫君，是竹小姐自己挑選的，她必是喜歡極了百里公子，纔會答應嫁給他的，她心性善良，又怎會做出這種天方夜譚的事？”</p>
“竹家的萬貫家財，從此被趙太守光明正大地派人接手。扣在竹小姐身上荒謬的罪名，還有竹家滿門皆滅的冤屈，除了僥倖沒被牽連到的竹家忠僕，滿城受過竹家恩德的人，卻沒有一個敢站出來爲竹小姐說話半分！”</p>
“一個月前，那個夜晚，竹家小姐投江，我差一點就能把她救下，她就不用揹負着惡名含冤而死了。妙江裏沒有水鬼爲她報仇，可是還有我！還有我來滿足她的遺願，把所有對不起她的畜生都送下地獄！”</p>
少年聲音愈發高亢，他紅了眼，一腳將趙太守的頭顱踩碎成血泥，他病態地仰天大笑，笑得無比的暢快，晶瑩的淚卻從眼角劃出。</p>
他恍然間看見，火紅的雲端，那個善良柔弱的女子噙着一抹淡淡的笑，似是冰寒雪地裏，那一碗燙到了他心坎上的粥。</p>
當年他又凍又餓，在人生的最後一刻，遇到了外出上香的竹小姐，是她命人買來一碗熱粥，贈了他一件禦寒的棉衣，他才能熬過那個凜冬，活了下來。</p>
他知道自己乞丐出身，配不上她，每次只能遠遠地守在竹家大門外，冬來暑往，只爲了有機會看一眼她。</p>
他努力賺錢，用盡所有小聰明，才能在妙江</p>
滿城的人把趙太守視爲他們的天，沒有人有勇氣違抗他們認爲的天，沒有人有勇氣質疑竹家之事，他就決定自己悄悄查，真相卻讓他睚眥欲裂，幾欲發瘋。</p>
那個晚上，也是他最後一次看見活生生的竹小姐，他恨自己最好的水性，卻無法救回她。</p>
衆人沉默，無一人說話，實在是少年揭露的真相太過黑暗。</p>
蘇魚深吸了一口氣，用十分肯定的語氣說道：“那些出江翻船喪命的是，也是你做的。”</p>
少年從回憶中醒過神來，“不錯，是我做的，他們的水性沒有我好，我套上水草藤蔓編織的衣服頭套，在水裏用斧頭砍他們的船底，讓他們的船沉，再用水草編織成的網，像捕魚一樣，把他們都留在江底。就算有人僥倖逃脫，也只能認爲是水鬼作祟。”</p>
“可你有沒有想過，城裏的人有許多是無辜之人？”蘇魚質問，“你想報仇，這是你的一己私慾，可城裏那些無辜的人，有初到明晃城的，更有許多嗷嗷待哺的嬰孩！他們都不知內情，更別說對不起竹家了，你一害，就全害了他們！”</p>
明晃城已經燒起來了，就算是天公也沒辦法救這座即將燒成黑炭的城池。</p>
範從容蹙眉，“我家剛在明晃都裏開了幾間商鋪，他們壓根不認識竹家人，更從未對不起竹家，但現在，都葬身在火海里了。你想報仇，也不應該是這樣報的。”</p>
少年點頭，“可他們都說過竹家的是非，罵過竹小姐，我自己知道我用的方法做錯了，說不定等我死後還得下十八層地獄呢！不過，那有什麼關係？我只要能爲她報仇，就算再多無辜的性命枉送，我也依舊會如此行事的。”</p>
“你簡直不可理喻！”範從容憤怒說道。</p>
少年雙手握成拳拳，無所謂地伸向範從容，“我就在這裏，你們想殺就殺了我吧，我不會反抗的。能讓你們置身此事之外，已經是我最後的慈悲了。”</p>
他已經瘋了，從知道竹家滅門的真相開始，從知道竹小姐被困太守府開始，從竹小姐絕望跳入妙江開始。</p>
他瘋了！</p>
“你——”範從容抽出暗一腰間的劍，劍尖直指少年。</p>
少年閉上眼等死。</p>
範從容僵持片刻，最終還是把劍放回了劍鞘裏，“你犯下這麼大的殺孽，死的人裏面還有我范家的人，可我不能殺你，你有罪，制裁你的人不該是我，而是安國的律法。”</p>
景長風跟蘇魚對視一眼，他啓脣道：“說得不錯，押送進京，滿城無人生還，如此大罪，還是讓父皇親自處置。”</p>
“父皇？你、你們是……你們是什麼人？”少年猛地睜眼擡頭，去打量他們，想從景長風的臉上找出答案。</p>
“我乃宸王。”景長風淡淡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