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省總督衙門的轅門,穿着經綠營兵卒弁衣的衛兵,來回走動着,那槍頭的紅纓隨着他的走動而搖曳着。
在總督衙門內,搖曳的油燈下,這位因總督南、山西、陝西、湖廣、四川五省軍務而號稱大清“封疆第一吏”的洪承疇,這時正看着面前邸報皺眉凝思。他的眉頭時而緊皺,時而松馳,而那眉宇之間,更閃動着滿面的愁容。
望着窗外月色輝映下的花園,洪承疇久久不能入睡。
範程死了!
一個臣的死,其實沒有什麼大不了的,可問題是,範程是突然“暴病身亡”,在此之前,根本沒有任何風聲,突然之間,身染暴病,如何不讓人起疑。
而更讓洪承疇無法入睡的是,範程身後不過只諡了個“和”,甚至還有言官因爲反對此諡,而被皇砍了腦袋。
範程的死,恐怕沒有那麼簡單啊!
洪承疇默默的在心裏思索着,身爲五省總督的他,自然知道,最近一段時間朝的風波,也知道朝的暗流。至於那《莊妃祕史》同樣也流傳到了長沙,也出現在他的案頭。
對於那本《莊妃祕史》原本他根本是不屑一顧,但是現在,面對範程的突然暴病身亡,讓他整個人都無法再像先前那樣平靜了。
莊妃親自遊說……
擱過去,對於洪承疇來說,這是他的榮耀,可是現在,莊妃當年入牢親自遊說,卻成了催命符!
皇沒有聽範程的解釋,又豈會聽他洪承疇的解釋?
想到那《莊妃祕史》,莊妃爲遊說他洪承疇,在牢獄那香豔至極的誘惑和淫穢至極點的行徑,以及其後多次以身相誘的淫穢之事。洪承疇只覺得的後背頓時冒出一陣陣的冷汗,以至於在這春夏之交,他仍然感覺自己像是置身冰窖一般,整個人完全沉浸於一種從未曾有過的惶恐不安。
若是沒有範程的突然暴病身亡,恐怕洪承疇絕不會像現在這般惶恐不安,但是有了範程的突然暴病身亡,加之皇給其諡“和”舉動,讓洪承疇整個人內心惶恐不安起來,皇這次即然沒有放過範程,那他洪承疇……
“若是皇下旨,召自己還朝的話,到時候該怎麼辦?”
如同置身於冰窖的洪承疇,現在只覺得這長沙的春夏,似乎關東還在冷幾分,冷得讓他感覺不到絲毫的溫度。
現在該怎麼辦?
對於置身官場幾十年的洪承疇來說,他自然知道,這一次如果皇打定注意想要維護太后的清譽,進而奪其性命的話,他可當真性命難保了。
接下來該怎麼辦?
曾幾何時,對於洪承疇來說,他最大的希望是剿滅永曆小朝廷,從而一舉成爲大清國的開國元勳,一洗身的漢奸污名,但是現在對於他來說,皇的舉動,讓他不得不想辦法自保。
“若不然……”
那個念頭不過只是剛剛浮現出來,洪承疇急忙打消了這個念頭,對被世人稱爲“天下第一漢奸”的他來說,重新反正、歸順大明,能不能保得住性命尚且不知道,但可以肯定的一點是,這五省之,必定不會是人人皆隨他反正,到時候,五省畢竟定會動盪不安。
即便是退一步來說,便是五省地方、官軍皆隨他反正歸順大明。若是來日大明與他秋後算賬,又該如何處之?
可,如果不想辦法自保,皇那邊積怒之下,又豈能保得住性命?
此時,洪承疇整個人都像置身於冰窖似的,他閉目凝思着,思索着的,考慮着如何解決眼前的困境。
整整一夜,洪承疇都不曾入睡,直到第二天那天色放明的時候,他仍然置身於書案前,坐於圈椅,雙眼腫脹的盯着遠方,那煞白的臉色似乎是在提醒着他人,在過去的一夜之,這位五省經略的心情有多麼的沉重。
整整一天,洪承疇都不曾見客,亦不曾辦公,當然,對外自然不會宣稱有病,而是“事務繁忙”,將一衆人等全都拒之門外,整整一天,他更是滴水未進,對於整個人完全沉浸於惶恐不安的他來說,人生似乎又一次回到了那一年,回到了那個關鍵的時候。
現在,該怎麼辦?
萬籟俱寂的深夜,長沙城的最高衙門裏,已經一天未曾出屋的洪承疇在靜靜地思索着……
在這時,有人進來稟報。
些庵先生?郭都賢?
聽到這個名字,洪承疇整個人不由的一愣,在入長沙的時候,他曾確立了“今日急務,首在收拾人心”的方針,將爭取士紳作爲收拾人心、改善形勢的突破口,而郭都賢這位天啓二年進士,崇禎十五年巡撫江西,永曆時以兵部尚書,正是他意欲招攬之人。而且當年郭都賢在吏部爲官時,洪承疇坐事落職入獄。他曾多方營救,極力爲其辯誣,奏請免罪起用。洪承疇深感知遇之恩,視爲恩師。洪承疇抵達長沙後專程至桃花江拜望,執禮甚恭,郭都賢坐廳故作目眯狀。洪承疇驚問“何時得目疾”,郭都賢回答說:我認識你時眼睛瞎了。洪承略爲報昔日知遇之恩,饋送其金錢,都賢不受。又請其子出任督軍,都爲其謝絕。但是郭都賢堅拒了他的召見,後來又奏攜其子監軍,亦爲其所堅辭。
後來若非是陶汝鼐案,爲爭取湖廣士紳民心,他不惜採用全部釋放因抗清活動而暴露的湖南士紳,而將告密者潘正先斬首的特別手段,恐怕亦很難打開局面。當然並非是他個人仁慈或一時心血來潮,而是由當時的戰略形勢決定的。此案發生後,湖南“舊紳多被系,富民悉傾其家。”所涉及的士紳人數衆多,影響範圍極廣,爲了縮小打擊面,極力爭取各方支持力量,所以他纔會不惜採取特殊手段處置此事。但世人皆知是郭都賢親自遊說的功勞,若非是郭都賢遊說,他又豈會採取“將告密者斬首這樣過激的做法”,從而招攬民心?
“他怎麼到這裏來了?”
洪承疇正想着時,穿着一身道袍的郭都賢已經進來了。自湖廣陷虜後,爲抗拒剃髮令,他便束髮入益陽浮邱觀修道,號頑道人,又號些庵先生。
“下官見過些庵先生!”
一別數年,郭都賢似乎更加蒼老了,但是洪承疇能夠感覺到,他的精神顯得一次其爲陶汝鼐等數千湖廣士紳求情時好了許多,這也難怪,畢竟當時氣運在清而不在明,而現在,這局勢卻撲朔迷離,讓人難以看穿,但大明重據江南,卻總讓郭都賢這樣的大明遺老心情歡喜非常。
“見過兩朝元老!”
郭都賢仍像當年那樣,言語間仍然帶着嘲諷,這一聲“兩朝元老”無疑又是在點明洪承疇的身份。
“下官……”
對方的提醒,讓洪承疇神情顯得很是難堪,幾乎每一次,每當他在遊說這些遺民爲大清所用時,他們的諷刺,總會堅定他剿滅永曆小朝廷的心思,在他看來,只有如此,才能樹立大清的正統地位,只有如此,才能改變他身爲漢奸的事實。
但是現在,時局的變化,卻讓洪承疇的心思顯得紛亂,於是他便連忙轉移話題道。
“聽說些庵先生近來一直於益陽清修,不何爲何有空到長沙來?”
不願與其作口舌之爭的洪承疇,看着郭都賢疑惑的問道。並猜測着他的來意,他爲什麼這個時候來長沙?
“頑道雖是於道觀清修,卻也聞聽天下之事。”
端起茶杯,自稱“頑道人”以自喻心似頑石忠於大明的郭都賢喝了一口茶,忽然正色道。
“這天下大亂在旦夕,郭某想求兩朝元老賜一良策以避風險。”
“些庵先生此話從何說來?”
洪承疇驚聲問道。
“難道,你以爲郭某這是危言聳聽,哼哼,這天下本是已經動盪不已,難道你沒看到嗎?”
郭都賢看着洪承疇平靜地說道。
“永曆僞朝覆滅在即,江南海賊內部更是三足而立,待到西南還師之師,其氣勢又豈能長久?”
洪承疇平靜的回答道,全是一副不爲所動的模樣,現在他只以爲這郭都賢是來遊說他的,哼哼,若是他郭都賢以爲,僅憑此一句話,能輕易說服自己,也未免太小瞧自己了。這天下的局勢又豈有他們想象的那般好?他們或許不知道西南的局勢,但是身爲五省經略的他,又豈不知道,現在永曆小朝廷避入緬甸,寄人籬下不說,而且又爲緬人所掌握。如此又豈能長久?
搖了搖頭,郭都賢看了洪承疇一眼,平聲說道。
“今日郭某來此,非是爲救爾,而是爲還爾當初的郭案之時放我湖廣數千士紳之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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