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其是在出城門的時候,因爲恐怕有韃虜混在百姓之中,出城的人都需要說上幾句話,以證明不是韃子。
手挽着馬僵,來到城門口的時候,石磊同樣也被攔下來了,不過與前面那人足足隔着半丈出去。
儘管沒看到那兵丁在比劃什麼,這邊那人不過只是剛一開口,旁邊的兵丁便抽出刀來,冷喝道。
“是幾”
儘管相隔半丈,石磊仍然可以看到那人的身體顫惹抖篩般,甚至就連話都說不出什麼了。
“砍了”
一旁的官佐的話剛落,那人就被兵丁往護城河邊拉去,儘管那人哭喊着“冤枉”,哭喊着“我是漢人”,但是卻沒有任何意義,突然,那哭喊聲嘎然而止。
人死了。
護城河邊的架上又多吊了一個腦袋。
相比於進城,出城卻更嚴厲許多,甚至稍有不慎便會陪上性命,護城河旁的架子上高懸着的幾個叮滿了蒼蠅的腦袋和屍體,更是提醒着人們,說錯話會是什麼下場。而對此百姓們倒也習以爲常了,他們甚至連看都不看上一眼。
不過就是死了幾個韃子,有什麼好看的至於冤與不冤,就沒人會去計較,誰讓他們不會說人話。
輪到石磊了,那穿着灰布軍裝的兵丁瞧了幾眼面前牽着馬的石磊,而他也在打量着兵丁,兵丁的軍裝與忠義軍的很像,如果有什麼不像的話,恐怕就是忠義軍的軍裝做工更好。
“這是幾”
那兵丁伸手比劃了一個“六”。
“軍爺,這不niu”
討好式的回答着兵丁的問題時,石磊知道滿人念六不念liu,而念niu。作爲錦衣衛出身的石磊,自然知道各地的方言,再加上他一口流利的官話,那兵丁只是看了他幾眼,然後便放行了。
不過儘管被放行,但在離開京師的時候,石磊仍然嚇的後背冒冷汗,先前護城河上那兵丁不問青紅皁白的殺人,即便是他見慣了風浪,也不能不害怕,畢竟,他可是肩負重任。
離開了京城之後,他並沒有直接去山海關,而是去了皇陵,去了先帝的陵前,在他到達帝陵的時候,看到工匠們正在將碑亭裏的墓碑拆去,因爲在來之前,就已經聽說,楚王下令撥三萬兩用重修帝陵,所以在這裏看到工匠,倒也不覺得好奇。
“這位老丈,爲何要拆除先帝墓碑”
有些不解的石磊走過去,問道一旁的監工。
“這位先生,這碑是清虜修的,你瞧那碑上寫的是什麼”
監工的話,讓石磊朝墓碑上看去,只見上面寫道“大明欽天守道敏毅敦儉宏文襄武體仁致孝莊烈愍皇帝”,看到那個“愍”字,石磊的眉頭頓時皺緊。
“清虜果然可惡至極”
於諡號之中這個“愍”往往都是給亡國無能的皇帝,雖說比之厲、靈、煬還不算是惡諡,可卻也談不上平諡,清虜的“小心眼”,可見一般,他們甚至連一個公允的諡號都不敢給先帝。
“自是可惡,況且,思宗皇帝是咱大明的皇帝,要他虜韃的諡做什,所以,這碑自然得換成咱大明的“紹天繹道剛明恪儉揆文奮武敦仁懋孝烈皇帝”您說是不是這個道理”
與那監工又聊了幾句之後,來到墓前,取出早就備好的香燭、酒水、果貢肉食,石磊便小心的擺好這一切,對於這一幕,那些工匠倒也不覺得的好奇,別說是現在,就是在過去,在清虜統治的時候,這裏也常有遺民來拜祭,自京城克復之後,更是經常有人前來拜祭,以告訴先帝天下光復的消息。
只不過與其它人不同,此時,跪於墓碑前的石磊卻有着另一個身份他是昭仁公主的養父。
“陛下,臣是錦衣衛北鎮撫司百戶石定一”
先帝會記得他嗎
儘管在北鎮撫司的時候,石磊曾遠遠的看過一眼陛下,但也就這樣了,先帝肯定不記得他這個小人物。
“陛下,現在天下光復,韃子也被趕出京了,您於九泉之下可以瞑目了”
跪在墓前的石磊並沒有寫什麼祭文,而只是在心裏默默的說着。
“昭仁公主她已經二十四了,雖說她現在叫石昭,可畢竟還是陛下您的血脈,她現在是淮王次妃,倒也算是體面吧”
嘆了口氣,石磊知道對於昭仁來說,這或許是最好的結果了。
心裏唸叨着,石磊所念的盡是一些只有在夜深人靜時,纔會細細尋思的問題,作爲軍正丞,他很清楚天下的局勢,同樣也知道,什麼是有可爲,什麼是不可爲。
“所以,臣纔出此下策,陛下,臣,臣也是沒法子啊”
心念着的時候,淚水從石磊的目中流下來。整整一個時辰,他就是這麼跪於墓前,就是這麼長跪不起,任由那淚水滴落於地上,而周圍的工匠看着了,也大都是長嘆口氣
“石家先祖隨高皇帝起兵驅逐韃虜,後蒙成祖恩典,賜封百戶,可謂是久沐皇恩,唯今天下板蕩,唯以死效忠”
又一次,石磊的腦海中浮現出當年父親去世前於牀榻上的叮囑,於大明,石家無愧即便是現在,擡起頭來,他看着面前的大王,然後說道。
“大王,此次進京,臣還取了一副畫。”
取了一副畫
朱明忠有些不解看着石磊,他這是何意
在展開那副畫的時候,石磊一邊展開一邊說道。
“這副畫像是當年金之俊私藏的宮中之物,他手裏頭有,不止有這副畫,還有一個東西”
在畫像展開的時候,朱明忠整個人的渾身一顫,即便現在的國畫工筆還沒有發展出來,畫像往往不能反應本人模樣,但他仍然能看出來,這畫像上的人與自己有七八分相似。
“石磊,這是什麼”
盯着石磊,朱明忠沉聲問道。
“這是熹宗皇帝命宮中畫師所繪的先帝少時畫像”
熹宗也就是那位天啓皇帝,是崇禎皇帝的兄長,而此時,這副畫像卻讓朱明忠只覺得有些頭皮發麻,因爲他們的相貌委實太像,難怪,難怪王士元會稱他爲“皇兄”,難怪
“這副畫是臣命人臨摹之作,原作在金之俊之手”
盯着畫像,又盯着石磊,好一會之後,朱明忠看着垂眉而立的他,隱約的已經猜到他的意思。
他到底想幹什麼
答案已經昭然若揭了。
玉璽
畫像
金之俊手裏還有什麼
儘管石磊沒有言明,但可以肯定的一點是,朱明忠知道石磊會去安排好一切。
“大王,世間只有石昭,而再無昭仁”
就像是已經猜到了朱明忠的顧慮似的,石磊的話聲不大,但卻一語道破了天機,昭仁已死,活着的是石昭。至於石昭同樣也是先帝的血脈,而將來所生同樣也有先帝的血脈。當然,這個念頭只存於石磊的心底。
“關外諸事不靖,忠義軍是絕不會進關的。”
在良久的沉默之後,朱明忠並沒有給出回答,而是轉移了話題。
“臣明白大王的意思,京師於我手中實爲燙手山藥,大王棄以京師,實爲上策。”
石磊的語氣非常平靜,就像先前壓根就沒有提到那些似的。
“若京師爲我所復,我必需送還朝廷,若稍有差池,必爲不臣,今日”
不等大王把話說完,石磊便低聲道
“今日京師爲李氏所據,若是大王仍據朝廷於萬年,勢必爲天下所指,與其如此,不若送朝廷還駕京師,以正清名”
擡眼看着石磊,朱明忠的目光最終還是落到了那個檀木盒上,那個檀木盒裏裝的是什麼裝的是天子玉璽,裝的是帝王權力
至於朝廷
“所以,交出去並不見得會不利於我。”
對於石磊的建議,朱明忠並沒有反對,也沒有表示贊同,他很清楚,現在時機還不成熟。
“四石,你可曾到過關外”
朱明忠依然沒有回答他,而是繼續叉開話題,對此,石磊也是配合道。
“臣不曾去過關外。”
“關外土地何止萬里,孤之所以先定關外,並不僅僅只是爲了平定關東,復我遼土,同樣也是爲了”
爲了什麼
朱明忠的話聲突然一頓,他凝視着遠處,整個人都陷入了沉思中,良久之後,他纔看着石磊說道。
“孤終究也不過只是凡世一俗人罷”
說罷,朱明忠發出一聲長嘆,而這聲嘆息之後,他又一次沉默了,而在沉默時,那神情既有些無奈,似又有些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