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氣開始轉涼之後,儘管靖南的氣候乾燥,但是在入秋之後,仍然連續陰了十來天,下了幾天的雨衣,隨後天氣開始放晴。儘管雨下的並不大,可街上卻也是滿地泥濘,坑窪的地方都積滿了臭水。街上鮮有行人,冷清悽慘的模樣簡直不像是在人間。
而在路邊有些角落裏,總能看到些白骨,入夜以後有磷火在空氣裏飄蕩,這些白骨大都是人骨,人喫人,在現在的靖南城,已經是再尋常不過的事情。
過去靖南城內外的房子很多,如今卻是的人死房空,空房又被拆毀當做柴燒,房子被推倒,人們在那裏種起了土豆,城內空曠的地方也更多了。若大一座靖南城,現在甚至連一聲狗叫也聽不見,狗早就進了人的肚子裏。甚至就連鳥都已經絕跡了。每一次有鳥飛過來,總是被人們設法捕抓它,或用彈弓打死。也可能是因爲城中沒有糧食,也沒有青草和蟲子可做食物,所以久而久之,鳥也不再飛來了。別說是鳥了,甚至就連同老鼠,也越來越少了,對於飢餓中的人們而言,老鼠也是難得的美味。
對於飢腸轆轆的人們來說,那些空地上種着的土豆,更是難得的美味,即便是尚未成熟的,只有雞蛋大小的土豆,也會被他們扒出來,爲了填飽肚子,他們會扒出更多的土豆,這樣的惡性循環,進一步加重了城內的饑荒。
糧食越來越少,人越來越餓。
這天下午,在慘淡的斜陽中,靳輔騎着一匹瘦骨磷峋的老馬,從知府衙門出來,前後跟着二十幾個兵丁和差役。在平常日子裏本來用不着帶這麼多人護衛,但現在的情形不同,現在人喫人在城內可是再普通不過的事情,就是城中的菜市上,也隨處可以看到當街叫賣人肉的人,萬一落了單,指不定人就被擄走殺了被人分食了,或者被送到肉攤上。
所以每次出來的時候,靳輔必須多帶幾個人出來,以防在街上被人殺死。至於他騎的這匹馬,如今在靖南也成了稀罕東西,只有軍中還有一些戰馬未被殺掉,其餘那些各個衙門裏,至多也只剩一匹二匹馬了,靳輔的這匹馬現在看去毛色看起來暗淡無光,肋窩也深深地陷了下去,非但肋窩瘦的能看清肋骨,甚至就連頭部都顯得瘦骨棱棱。它馱着靳輔,艱難地走在泥濘的街道上,走走停停。其實瘦馬已經走不動了,只是在鞭子的驅使下才勉強往前走。
其實的靳輔原本也不願意騎它,無奈他自己也是餓的沒什麼力氣,雖說身爲知府,他每月都有二百斤糧食,可是家裏那麼多人,靠的就是他這二百斤糧食,也是不夠喫的,餓了這麼幾個月,他的身體也已經極爲衰弱了,如不騎馬走不了多久,恐怕人也就倒下了。
從衙門裏出來後,靳輔的心情非常沉重,這路邊,曾幾何時還有朝廷設立的粥場,可是現在,粥場早就停下了,朝廷已經沒有多餘的糧食給粥場了,大家只能靠自己了,靠院子裏、空地中種的那點土豆了。
可是現在,爲了填飽肚子,人們紛紛把還沒長成的土豆扒出來吃了。
以後呢?
等到冬天的時候,又怎麼辦?
其實靳輔並不需要關心城內百姓的死活,他所需要的只是等待,等着城破的那一天,等到城破的時候,就會論功行賞,過去的付出就可以得到回報,可是,現在,在目睹了城內的變化之後,他忍不住會去想——城什麼時候會破?
靳輔明白,城是守不住了。
所以,他多次向城外送出情報,告訴他們城內的情報,告訴他們應該立即攻城。
可是每一次,每一份情報都如同石沉大海一般。
“爲什麼還不攻城呢?”
又一次,靳輔的心裏冒出個這樣的念頭。
作爲靖南知府,他可以隨意的往返內城和外城,外城的土牆根本不堪一擊,即便是內城的磚牆,也可以輕易用大炮轟開,至於城中的軍民,現在飢腸轆轆的,別說是打仗了,恐怕現在只要明軍散傳單過來,說投降管飯,恐怕他們中的許多人就會立即投降。
飢餓!
別說是普通人,就是靳輔自己也記不清楚,多少天沒有喫過一頓飽飯了!
回到理衙門院中,靳輔被人扶着下馬,直接往後邊的簽押房走去。可是剛走了幾步,他回頭看見先前騎的馬正在被馬伕牽到偏院馬房中去。可是它不小心碰着一塊石頭,打個前栽,幾乎要倒下去。
看着將要倒下去的馬,靳輔忽然想到,整個衙門中的兵丁、衙役、官吏這些日子也都和他一樣,也是飢腸轆轆的,這匹馬瞧着也很難再騎下去了,於是靳輔咬了下牙,心一狠對一旁的管事吩咐道。
“把這匹馬宰了吧,每個人分一斤馬肉。剩下的留到明天再分。”
爲什麼明天再分馬肉,靳輔也不知道。至於衙門裏僕人也不管什麼明天不明天的,一聽說老爺要殺馬分肉,都高興地往偏院走去。一斤肉,不定能讓一家人多活上幾天!
靳輔走進簽押房,師爺許成林已經在那裏等他。整天喫不飽的許成林臉已經瘦得走了相,好像變成了另外一個人,作爲師爺的他,靠的是衙門裏發的15斤糧食和靳輔給他的15斤糧食餬口,這點糧食夠他一個人喫的,卻不夠一家人喫的,可現在,一家三口人,靠的就是這三十斤糧食,幸好,他每天還能在衙門裏喝上一碗稀粥。
見靳輔進來了,許成林揮手使僕人們退出,小聲問道。
“老爺去朝見禮王爺了,禮王爺那邊有什麼指示?”
靳輔苦笑,搖搖頭,接着小聲說道。
“王爺那邊還能有什麼吩咐,無非就是叮囑我們好生辦差,不要辜負主子的信任,還說什麼援兵不日將至,可援兵在那呢?”
現在,對於靳輔而言,王爺寄予希望的援兵已經不再是什麼祕密,因爲朝中糧食日益緊張,軍民受餓,爲了鼓舞軍心士氣,所以朝廷早在一個月前,就已經告訴了他們,南方駐防旗兵正在調兵遣將,很快就會過來增援靖南,到時候,他們會里應外合,把明軍全殲於城下。
這個消息固然讓軍心士氣爲之一振,可是現在靳輔和許多人一樣,越來越絕望,不是因爲他看不
到援軍在那,而是因爲在他看來,現在的靖南根本撐不到援軍到來,因爲他隱約猜到,明軍很有可能就沒有攻城的想法,他們是想餓死城中近七十萬軍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