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覓歸寧 >第六十二章:裂帛
    李重晟的邁着矯健的步伐徑直離開了三人的視線之中。

    在晏老的調理之下錦寧的身子略有好轉,但畢竟中毒頗深,底子還是孱弱,着急地追了幾步便再也趕不上了。

    只得抓住剛巧路過的白朮,拜託他前去看顧好李重晟,讓他不要做出什麼傻事來。

    白朮忍住心裏的驚訝,殿下不是這般衝動的人,不會做出這麼不理智的舉動來。但是也擔心出事,連連答應後,不敢耽擱一路小跑追了出去。

    錦寧因爲跑的過快身子一下子受不住踉蹌了一下,好在朝露及時趕過來扶住她,安慰道,“彆着急小姐,白朮去了,不會有事的。”

    “嗯。”錦寧點了點頭,額頭上已經佈滿了一層虛汗。

    白朮一路緊趕慢趕在宮門口的時候總算是追上了,可是他在後面喊的口乾舌燥李重晟都沒有停頓一下、回一下頭、分一個眼神給他,他的背影像是一道筆直挺拔的黑柱子每一步都走的鏗鏘有力,最終化爲一點黑影消失在了白朮的眼眸中。

    他心意已決,沒有任何人任何事能夠攔住他。

    被宮城的侍衛攔在門外的白朮看着遠去的李重晟只能乾着急地直跺腳。

    陳公公眼尾掃了一眼正在看奏章的皇帝,有些駝背的脊背比平時彎的更低了,“皇上~晟王殿下求見。”

    皇帝停頓了一刻,混濁的眼睛掃向陳公公,後者趕緊把頭低的更深,態度更恭敬,直到坐着的人扔下手裏的奏摺,眼皮一翻,聲音慵懶卻有一股不怒而自威的氣勢,“請進來。”

    “是。”陳公公領命出去,擺了擺手裏的浮塵,在自己剛剛進宮不久的新徒弟耳邊輕道,“小心點伺候。”後又微微挺起了脊背,動了動痠疼的脖子,恭敬地走進了一旁的偏殿,帶着得體的笑容,“晟王殿下有禮,皇上有請。”

    李重晟微微頷首,並沒有和陳公公多話。事實是他現在也沒有這個心情去說這些客套話。

    看着李重晟難掩激憤的面色,陳公公依舊維持着應有的笑容把這位聖眷正濃的皇子送了進去,自己卻是立在大門口旁不再向前一步,就連外殿也不入內。

    察言觀色是這位公公榮寵至今的制勝法寶,李重晟沒有過多理會,輕點了一下頭走了進去。

    剛剛還皇帝此刻又換上了一幅慈父仁君模樣,和藹可親地站起身笑呵呵地看着李重晟,“皇兒來了。”

    李重晟冷冷地看了一眼面前這個被稱爲自己父親的人,心裏的憤怒委屈在這一刻迸發到了頂點,越看那張臉越覺得虛僞越覺得噁心。連平時應該有的禮節也沒有,只是就這樣面對面的站在皇帝面前,直直地看着他。

    皇帝和李重晟對視了幾秒鐘,一個精明一個冷漠,一個打量一個審查,至親的兩人之間卻是形同陌路的疏離、隔閡、甚至是仇恨厭惡。

    末了,皇帝突然呵呵一笑,疾走至李重晟身邊拉着他的手親切地說道,“這是怎麼了,怎麼不說話啊?要是受了委屈儘管和父皇說,有朕給你做主怕什麼。”

    李重晟的眼睛焦距逐漸變短,最終匯聚成一點悉數落在自己身邊這個年紀近半百的老人身上,像是惡狼掃向獵物的眼神,毫不掩飾其中的野心和恨意。讓雲帝忍不住心裏咯噔一下,幾乎是下意識地就往後退了很小的一步,但他畢竟是曾經叱吒風雲的一方帝王面上依舊是不露聲色。

    看到皇帝細微的變化,李重晟苦笑一聲,幽幽地問出聲,“父皇是真的會給兒臣做主嗎?”

    皇帝沒有接話,他心裏當然沒有這個意思,這只是他用來打破僵局的一句客套話,本就不是出自真心。他也不願意就此許諾李重晟什麼,因而只是冷眼旁觀地看着他。

    看着自己父親因爲連裝也不願意裝的圓滿,李重晟心裏冷笑連連,笑自己的愚蠢,居然還奢望過得到他一點點的來自父親的關愛,他本就是一個無情無義的人,又哪裏會有真心分給自己,“恐怕還得感激父皇沒有殺了兒臣啊。”

    皇帝瞬間收起笑臉,露出了隱藏已久的爪牙和兇光,眼神像是刀劍一樣在李重晟面上劃過,背起手,此刻他不再是一個父親而是一個高高在上不容褻瀆的君王,不悅地教訓道,“你在說什麼啊,這就是你學的爲臣者應該和君王說話的態度?”

    “我說的不對嗎?父皇的所作所爲和直接殺死我有什麼不一樣。”

    李重晟心裏失望至極、憤怒至極,連說話也忘記了自稱兒臣,而是直接脫口而出我。

    皇帝皺着眉頭,眼睛不解困惑又夾雜着氣憤的掃視着李重晟。

    李重晟咬着牙,像是一頭兇猛的困獸,每一個字都在求發泄自己心中的不滿和憤怒,彷彿裹挾着自己的血肉一起吐了出來,“幻魂草,毒死了我母親,如今又用到了錦寧的身上,真是好毒的心腸啊。”

    皇帝此時已經走到了御桌前,垂着眼睛沉聲問道,“誰教你說這些話的?”

    “兒臣不是瞎也不聾,不用別人相告。”

    幻魂草是宮中的禁藥,沒有他這個皇帝的允許誰敢用誰又能用?

    皇帝完全沒有一點被人戳穿之後的愧疚不安感,過了良久幽幽地傳出一句,“你就不怕朕廢了你?”

    這句話的語調沒有什麼特別的,只是裏面傳遞出來的意思卻帶着天然的殺氣,再配合鋒利如刀的眼神,簡直就是人造的射殺機器。

    李重晟嗤笑一聲,“父皇掌握着全天下人的生殺大權,廢不廢的,不都在您一句話之間嗎。”

    老皇帝對上李重晟的眼眸,笑了,剛剛還尖銳的眼睛一下子變得孤獨悽慘,讓人心生憐憫,好像一下子又成了一個孤苦無依的老人,帶着滄桑和痛心質問道,“你今日就是來這兒指責朕的?”

    李重晟道,“當然不是,兒臣想和父皇打個賭。”

    “賭什麼?”

    “賭這一次,我不會輸,能守護好我想守護的人。”

    皇帝陰晦的目光在李重晟臉上停留了片刻,聲音像是無形的刀鋒刺向李重晟,指責道,“一個亡國……逆賊,竟然讓你瘋魔至此,真是白白浪費了朕對你的一番苦心。”

    李重晟頓了頓,眼眸像是蒙上了一層淡淡的薄霧,帶着孤注一擲的愁緒和求而不得的壓抑,如同夢境之中想要拼命抓住一個熟悉的人影,卻越來越遙遠,越來越偏離,聲音也低低的,宛如獨自舔舐傷口的孤狼,“不管她的事,是我自己,一意孤行。”

    聲音雖然低,卻有着破釜沉舟不達目的誓不罷休的勇氣和決心。來自野狼最原始的精神,鋼鐵般的意志和永不消散的鬥志。

    皇帝冷哼一聲,撥去虛僞的外衣,他露出了作爲一個帝王最純粹的邪性貪婪充滿了陰詭之氣的眼神,在他面前站着的不再是兒子,而是完全的敵人和競爭者,他的聲音涼薄而又鄙夷,就像是他背後那威嚴可畏的皇位一樣讓人心生懼意,“好,既如此,朕倒要看看你有多大的本事。”

    李重晟的眼神直直的對上眼前這個比他矮了半頭已露垂老之色的人,沒有躲閃,沒有挑釁,甚至沒有任何感情。

    兩個人的相貌有幾分相似,都是冷眼俊眉,修長身材。

    氣場卻截然不同。

    像爭奪狼王之位的老狼和新狼。

    老狼陰狠歹毒,新狼狡黠擅鬥。老狼老謀深算,新狼智計無雙。他們都小心翼翼的打量着對手的一舉一動,試探着對方的底細,沒有人敢向前一步先動手。

    最後,以新狼的一句,“皇上,臣告退。”其中皇上,臣,重音之下有着壯士斷腕的決絕,結束了這場試探活動。

    至此,李重晟父子之間所剩無幾的情誼也像是一面被徹底撕裂的錦緞一樣再難修復。

    虛幻和平的東西被打破之後就是一個又一個無盡的深淵。

    一直在宮門口焦急等待的白朮看到李重晟的身影出現在面前,彷徨無措地心終於有了着落,遠遠地就衝李重晟揮手心急地喊道,“殿下,殿下。”

    感受到李重晟冷冰如同掉入了深冬季節的厚厚的冰窟裏的態度,像是被最親近的人出其不意地捅了一刀,既憤怒又哀傷,更有着無盡的悲涼。

    白朮抓住李重晟的胳膊,小聲地喊了一聲,“殿下~”

    李重晟閉着眼睛往下吞了一口氣,揮手道,“無事。”

    白朮長舒了一口氣,道,“聽黎姑娘的語氣,殿下倒像是去送死了一樣,幸虧沒事,可把屬下給嚇死了。”

    李重晟冰冷的臉上突然多了一絲莫名的笑意,語調微微上揚,夾雜着小心翼翼的期待和希望,“她要你進宮的?”

    白朮因爲心裏鬆了一大口氣,根本就沒有心思注意李重晟情緒的變化,“是啊,都急得忘記我沒左手了,拉着空袖子一個勁兒地說。”

    李重晟在白朮看不見的地方嘴角揚了揚,復又冷着臉教訓起了白朮,“怎麼,聽你的口氣,還敢不耐煩?”

    白朮狗腿地搖了搖頭,“不敢,不敢。”

    隨即又恍然大悟地擡起頭指着李重晟結結巴巴地道,“殿下您……您,您和黎姑娘……”

    白朮張着嘴巴震驚地看着李重晟,彷彿聽到了什麼驚世駭聞。

    半響,難以置信地道,“我……我的天啊。”

    李重晟並沒有理會這個反應遲鈍的小子,早已經走在了前面,剋制而又禁慾的聲音響起,“再不趕上來,就把你另一隻手也給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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