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先生說得對。”土地謝廣安說道,“雖然趙城隍的轄地不屬於龍安府,但和我這裏挨着,之間並未相隔其它轄區,所以往來還算方便。”
…………
喧鬧市集裏,來往的人很多。
有的扶老攜幼,有的孤身一人;有的身挎竹籃,有的肩扛扁擔;有的繡衣簪花,有的補丁滿襟……形形色色,摩肩擦踵。各種叫賣聲、聊天聲、爭吵聲、驢騾嘶聲,嘈雜又紛紛擾擾。
有兩個穿着短衫敞着懷的青年,扛着個滑竿走在市集裏。
滑竿上的兒身軀十分寬闊,這讓滑竿承受了更多重量,椅子兩旁的竹竿以平常不會出現姿態彎曲着,嘎吱嘎吱響。還好兩位擡滑竿的青年,早已經適應了這種情況,應對起來遊刃有餘。他們緊繃着嘴脣,身軀挺立着,用統一的步調慢慢向前走。
有些引人注意的,是坐在滑竿上的錦衣員外,右面腿腳以不正常的姿勢放着,似乎有腿疾纏身。旁邊有位中年管家,步行跟着滑竿走,滑竿的速度不快,所以緊緊跟着對他來說不是難事兒。
“員外,還得小半個時辰纔到,要不要找個地方先歇一下?待太陽不那麼烈的時候再趕路。”旁邊的管家說道。
“可以。”錦衣員外說道,“便去前面找個茶館歇下罷。”
於是管家便發號施令,讓兩位扛滑竿的年輕人轉個方向走。由於給的報酬豐富,所以管家足夠敬業,對於此地的路途,也早就背下來了然於心。
結果,還沒走幾步路,錦衣員外忽然叫住周圍幾人。
“噫?停停停,先停一下。”
旁觀管家聽到他如此說,立刻開始對兩位擡滑竿的僱工咋呼:“停下停下,先停一停。”兩位年輕人立刻停下,不過還是直立着身子站定,然後管家才扭頭看着上面的錦衣員外,等待吩咐。
這員外遲疑了下,還是擡手指向斜前方向,對身邊幾人說道:
“那邊,我們追過去,麻煩快一些。”
兩位擡滑竿的僱工沒有說話,不過立刻便默契地轉了下方向,邁開步子朝前去。
錦衣員外之所以有此反應,卻是因爲剛剛看到了個眼熟的身影。
他當時家貧,無奈只能在街頭當乞丐,裝成雙腿有問題的樣子討飯。那種日子真的是完全看不到頭,心中總是充斥着黯淡,哪怕街角隨時隨地有太陽可以曬。即使如此,他也一直有個小盤算,即攢些錢開個小攤。
這對一個老乞丐來說,是“十分遠大的理想”,但他還是留着這個微小的夢。
直到有一天,他遇到了個白衣人,過來往自己面前放了塊銀子。當時,他一度以爲自己要去賣命了,結果對方只是問自己是否看到個毛臉雷公嘴的人。當然,員外當時看的很清楚,那衣服裏並不是人,而是隻白毛猴子,看在錢的份兒上,他據實以告。
對於當年遇到那位讓自己改變人生的白衣人,他一直念念不忘,但再也沒看到過。直到剛剛,他忽然見到斜對面有個人,身着白衣,揹着長劍和青布包裹,恰如當年所見,於是他立刻便盯了過去。
雖然錦衣員外年齡不小,但他眼神很好,能夠看到白衣人的面容。是了,就是當年那人的樣子,加上這長劍,這包裹,這白衣,還有那腰間的葫蘆,只是他還是遲疑了下,因爲這麼多年過去,那人的面目一點兒都沒變。
滑竿迅速地朝巷子追過去,結果到了後才發現,哪裏還有那人的影子!
錦衣員外坐着滑竿,失望地在巷子裏轉了兩圈,四處問了問,還進了巷子另一頭的城隍廟裏看了看,什麼都沒發現。
他心裏難過,於是對管家說道:“算了,去城西的酒館吧。”
管家好奇地道:“員外您在找的人到底是誰?還有,不去趙員外家拜訪了麼?”
錦衣員外搖了搖頭:“是個當年的恩人罷了,這麼多年一直未再見,可能只是沒有緣分吧。趙員外家不去了,今天讓人有些傷愁,去喝酒吧。”
對於員外的決定,管家毫不猶豫的執行,這方面他十分有職業操守。
於是滑竿嘎吱嘎吱的朝城西行去。
酒館裏麪人不少,所以很喧鬧,看到錦衣員外進來,酒館掌櫃立刻從櫃檯後面繞出來,迎上前說道:“郭員外您來啦,快裏面請,靠窗的桌子一直留着呢……今天是喫飯還是喝酒?”
原來這酒館還兼飯堂的營生。
這位郭員外是這裏的常客,他招呼管家和兩位擡滑竿的青年一起入座,而後招呼掌櫃的道:“今天都要,先喝酒再喫飯,酒菜照例,飯的話有啥上點兒啥就行,只要不是餃子就好。”
“那是自然,郭員外稍待。”熟客的喜好,掌櫃自然記得清楚,他馬上切來一盤肉,又裝了盤重鹽的熬菜幫和一盤滷豆腐,打了兩角便宜酒端上來。
管家給幾人都斟酒,而後待郭員外動筷子後,才抄起筷子一起喫喝。
旁邊兩位擡滑竿的僱工,見有酒喝十分歡暢,但怕誤事不敢多喝,更是隻挾豆腐和熬菜,不肯對肉盤動筷子。郭員外對此絲毫不意外,更何況他心情不好,只是自顧自地喝酒喫肉。
酒水下肚,很快郭員外的話便多了起來。
正好旁邊掌櫃的端了幾碗面過來,放在桌上。郭員外看了看,忽然地嘆口氣,攥着酒杯,對管家半是感嘆半是自言自語地說道:“我活了這麼大歲數,很是信服一句話,不能忘本,所以誰對我有過恩情,我總是記得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