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對猼訑的痛訴,柳明凡竟是不知道該怎麼迴應。
他抿了抿乾癟的嘴脣,舔下上面的些許沙粒。
他不知道猼訑所謂的仙人協議是什麼,但此時此刻並沒有時間給他思考這些。
他的身後,是血流成河的拓跋採兒;他的身後,是蹣跚爬地的蘇未;他的身後,是苦苦支撐的徐、阮二人。
他的身後,是萬古界萬萬人的性命
他猶豫不得。
之前直面死亡時的驚慌已經讓他做出了一次錯誤的決定,這一刻他絕不能再昏了頭腦
燭陰之後、南城柳家,柳明凡
又一拳,朝着黑袍下的身影砸去,那股氣勢,已經不是能用力量去衡量的層次。這是堵上了生命的一拳,是向死而生的一拳。
這一拳,擊打在猼訑的骨掌上,發出咯咯的響聲。
“貪婪、骯髒、卑鄙、無恥,這些不都是你們人族發明出來用來形容自己的詞彙嗎你看看你,就像一隻不知死活的麻雀,要去驚擾那飢腸轆轆的鷂鷹”猼訑一把抓住柳明凡的拳頭,一點一點向外側擰動着,“我們將萬古界讓給了你們人族,只求能有那麼小小的地方供給生存。我們已經做出了最大的讓步,可是爲什麼你們還是不肯滿足”
猼訑暴怒了。
這也許是爲數不多的人族能夠在他面前堅持那麼久,他開始控制不住體內的那股暴虐,他不再只是想着殺死眼前的人族,而是要凌虐他們,看夠他們痛苦的樣子
最後,再滿足他們尋死的。
“我不知到你說的是什麼樣的世界,我所知道的世界裏有爲保護學生而犧牲自己的老師、有爲了愛人不顧一切的女孩、有爲了後輩慷慨赴死的英雄還有,我身後過命的兄弟這就是我繼續爲這個世界戰鬥下去的理由”柳明凡沒有直面回答猼訑的問題,而是自顧自地這樣說着,說給猼訑聽,說給自己聽。
柳明凡右小臂上被猼訑扭曲着,上面的肌肉幾乎要扭到了一起。
但這並不妨礙他用左手
一爪,狠狠地抓在黑袍下的枯骨上,感受着沁人的涼意。
“你怎敢”猼訑像是受到了天大的冒犯,舉起手裏的薩那斯特就要刺向柳明凡的心臟。
若是被這一擊刺實了,柳明凡必死無疑。
但是,他無處躲,也無法擋。
他的左手還扣在猼訑的脊柱上,右手還被猼訑鉗制着,此時就算撒那斯特明晃晃地刺向他的心臟他也毫無辦法。
但他卻沒有多少的恐懼,有的只是坦然於遺憾。
他已經面對過一次死亡了,再回頭的時候他就已經知道了結果。
但他毅然決然地上了。
可惜了,沒能爲這個世界做出更多。
柳明凡死死盯着黑袍下的那點鬼火,眼裏是同樣的死氣。
他曾是橫行冥界的霸主,怎會被一個小小勾魂使嚇退
若不是年事方早,我要你死要你灰飛煙滅
撒那斯特的影子在柳明凡雙瞳中越來越大,鋒利的刀刃劃破他的視界,斬在一杆長槍上。
長槍
蘇未
“陰陽濤龍”蘇未手腕一抖,將雲譎在空中甩出一道波浪般的振幅,敲打在撒那斯特上。
低吟淺唱,似有蛟龍
柳明凡和猼訑都都沒有想到蘇未會在其中插上一手,原本來勢洶洶的撒那斯特被蘇未強行格開,連帶着那襲黑袍都被震盪。
“阿未”直到蘇未抓向柳明凡的手臂準備將他拽回來的時候,柳明凡才反應過來蘇未出現在了自己的身邊。
這時候猼訑已經鬆開了他的右手,因爲一柄黑白色的短劍正鑲在上面,入了骨。
柳明凡當然反應不過來,因爲就在幾分鐘前蘇未還只能在地上爬行
但是不論怎樣,蘇未出現了,帶着他一貫的凜冽的氣勢,將自己從死生之地拽了回來。
“你也是,剛剛好啊”柳明凡摸了摸左胸衣襟上的破口,笑出了聲。
這閻王殿看來是不歡迎自己啊。
“我來晚了。”蘇未看了一眼柳明凡的右手臂,整個人的氣勢都疲軟了下來。
就像凜冽的冬雪突然遇見了暖陽。
這是被生生鑿開的一絲溫軟。
蘇未的眼神還是那樣,沒有情緒,看不出喜怒悲歡。但是此時此刻,柳明凡卻在其中清清楚楚地看見了痛心、憤怒,還有自責。
“這不是還活着麼。”柳明凡強忍着疼痛,擡了擡手臂。這不擡不要緊,一擡手那翻卷的肌肉全都暴露在了蘇未的面前,整個大拇指都扭曲了上去。
如果換其他任何一個人過來,這條胳膊都保不住,沒有人的骨頭能承受這種壓力,它會碎成齏粉的
“抱歉。”
蘇未不擅長表達。
“沒什麼好抱歉的。”柳明凡用左手撥了撥右手拇指,疼得齜牙咧嘴,不得不放棄了把它擰回來的想法。“嘶,疼啊。”
“你還是不是男人,咳,居然怕疼”柳明凡的身後,一個虛弱的聲音輕飄飄地傳來,帶着些血腥氣。
再回頭去看,是顫顫巍巍站起身的拓跋採兒。
“還知道回頭,也不算無藥可救。”拓跋採兒嘴角噙着笑意,嘴上卻不肯饒人。“我還以爲按你的德行不會回頭呢。”
面對於拓跋採兒這樣的言論,柳明凡和蘇未也不知到該怎麼去說了,只能相視一笑,就當沒聽見了。
就這樣,柳明凡右肩撐着蘇未,左手提着再度喚出的般若,等待着猼訑暴雨般的打擊。至於拓跋採兒,正靠着二人的背,隨時做好將踏雲刺進猼訑心臟的準備。
是這樣的三個人,扛起了這樣的天下。
至於後退那是不可能的。
早在戰前柳明凡和拓跋採兒就已經接到了學院的消息,有三股勢力闖入荒蕪之地想要奪取埋藏在裏面四千年的祕寶,這個祕寶關乎人族存亡,副校長王莽已經趕往荒蕪之地。但是學院還是擔心祕寶被人捷足登先,柳明凡他們是離荒蕪之地最近的兩支隊伍,這個搶斷的任務便交由他們的頭上。
所以說,他們退不得。
“還是要謝謝喬叔徒弟,不是她我也站不起來。”
等待的時間總是很漫長,哪怕是等死。也許是平時說話少的原因吧,這時候第一個開口的居然是蘇未。
“徐清染麼”柳明凡沒有回頭,而是和蘇未互相依靠着,注意力全都集中在前面猼訑的身上。“還好她沒和那傢伙一樣討厭,不然見到喬叔我可多不好意思。”
“不好意思你還會不好意思嗎”柳明凡這纔剛說完,拓跋採兒就懟了上來,一點面子都不留,“我以爲你們家的人都知道什麼是不好意思。”
柳非玄那檔子事兒可還沒過去呢。
“呵,你們家也好不到那兒去”柳明凡這暴脾氣就是和拓跋採兒不對付,你來一句我還一句,誰也不肯喫虧。
但說是這麼說,可是生死攸關的時候,不都是爲了對方連性命也不顧了麼
“我覺得王校長可能來不及了。”蘇未突然來了一句。
他看見的猼訑,黑袍下的鬼火從一點變成了兩點。
這說明什麼
唸咒聲,突然響起,沿着整條冥府之路迴盪着。
“金玲瓏”
“金玲瓏”
“心如磐石”
三人都不知道猼訑這一招到底有什麼蹊蹺之處,但是這種聲波型的咒術多是攻心而用,像金玲瓏這種穩固心神的術法是再好剋制不過。
但是,有些事總沒有看起來的簡單。
“魂說深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