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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姠被留在了第四師師部大院的小院裏,繼續接受冀州各界的拜會,現在冀州道路暢通,地面上也算平寧,所以除了鄴城之外,其他郡縣的有力人士也會陸陸續續趕過來。只不過,護送公主前來的燕雲近衛們少了很多,要是有誰敢論人頭數一數的話,大概也就是剩下了百人左右。
劉漢少帶着燕雲近衛團北上趙國邯鄲,然後再拐向西,去約定巡視的武安。在此之前,文聘已經着手佈置,北邊趙國有張繡陳兵蘇人亭,南邊魏郡有張頜陳兵武始,而他自己則停在了東邊的邯鄲。
按照劉漢少的話說,咱們是來安撫人家的,又不是來嚇唬人家的,你把兵馬都帶去,人家張燕還肯下山讓哥巡視麼?所以,文聘只能把人全都撒開了,遠遠地跟着。
原本劉漢少是想把黑山軍改編之後編入漢正軍的,但是途中發生的一件事,使劉漢少忽然改變了想法。
此前,張燕派來邯鄲拜見迎接劉漢少的人是他的兒子張方,但是張方還只是個十來歲的小娃,說什麼拜見迎接?明顯就是送來的質子。可是隨張方同來的還有二人,一個名叫杜長,一個名叫王當,而根據郭嘉的回報,這個王當已經是搜狐的人了。
劉漢少饒有興趣地與杜長、王當拉家常,嘮閒嗑,充分顯示出隨和親切的一面,可是等問到他們爲什麼要當山賊的時候,好不容易不緊張的杜長與王當突然就沉默了。
在從邯鄲前往武安的路上,杜長忽然指着路邊不遠處的一道深溝給劉漢少看。因爲已是寒冬的緣故,深溝裏叢生的雜草早已枯黃,顯露出累累白骨,甚至站在路邊,偶爾順風還能聞到些許腥臭氣息。然而,令劉漢少震驚的是,那些白骨之中有很多頭骨,而那些頭骨都小小的,還沒個柚子大,顯然都是一些嬰兒或者孩童。
這是怎麼回事?
發生易子而食的慘劇了?
還是有山賊作惡?
劉漢少暴怒地一把抓住杜長,惡狠狠地質問,然而杜長卻說,這就是他當山賊的原因。倒是身旁的典韋有些見怪不怪地說:“窮苦百姓生的孩子,養不起,就只好丟棄了,在俺們老家那邊也是這樣的。”
聽了典韋的話,劉漢少險些一頭栽進深溝裏,然後跪倒在路邊,久久不肯離去。
沒有先進的醫療技術,原本生孩子的成活率就低,可是這些孩子好不容易活着生下來,卻僅僅因爲養不起而被丟棄,餓死、凍死,被野獸啃噬。並且,按照典韋的說法,這似乎早已是習以爲常的事了。
劉漢少沒出過幾次遠門,以爲天下的百姓都像洛陽似的,即使有一些流民、災民,安置過後也可以分地種田,出力做工,只要熬過最初一段苦日子,慢慢的就可以喫飽穿暖,不愁衣食。可是眼前,一個個散落在深溝荒草間的小小的頭骨,就像錐子一樣,一下一下地扎着劉漢少的心。
冀州,這裏可是冀州呀!
除了京師洛陽以外,可以說豫州是大漢的文化中心,而冀州則是大漢經濟中心,有錢、有糧、有富人!前生後世之時,學渣不記得自己曾經是在哪裏看到過這樣的話,說東漢末年的冀州是大漢最富裕的地方,即使帶甲百萬,糧食也足夠喫十年!
可是現在……糧食呢,糧食都去哪兒了?
其實,糧食一直都在,前些時候爲了賑災救災,大力向三輔運糧之時,相府的愛卿們也都說過,冀州糧多,當命人從冀州取糧。可實際情況卻是從冀州運過來的糧食甚至還趕不上從荊、揚買回來的多,那些人不管是害怕鬧災也好,囤貨居奇也好,攥着糧食就是不肯賣,給錢也不行。劉岱剛去冀州,根基不穩,即便是文聘出面,也不過是給一點“面子”,糊弄糊弄,而文聘和劉岱又不敢逼迫過甚,畢竟咱們是買糧食,又不是搶糧食,總得講究一個自願原則。
別說是劉岱和文聘搞不定,就算是劉漢少,也不能把那些人逼的太狠。冀州到手不久,還沒有什麼仁政恩澤,又要倚重人家的支持,能一句話不對付,就上人家家裏掏糧食麼?
咱是皇帝,不是黃巾,對吧?
所以,雖然劉漢少早就對冀州之事心有不滿,但是也沒想過於急躁地亮傢伙,下刀子。可是眼前,這一個個小小的頭骨,讓劉漢少有一種想要拎刀砍人的衝動。
然而,砍誰,這是個問題!
按理說,有錢有糧,有田有屋,這應該就算是富人了,反之則是窮人,但是“富人”不能絕對等於“壞人”,“窮人”也不能絕對等於“好人”。假如不是腦子有病,那些想好好活着的人,誰不是想把日子越過越富有,越過越美麗?難道大家都是在一門心思地往“壞人”那條道上走麼?
合着有錢就是錯,怎麼花都不對,難道有錢人一不小心還變成弱勢羣體了?這還真是見了鬼了!
有的人有錢,修橋鋪路;有的人有錢,橫行霸道,可是有的人有錢,既不修橋鋪路,也不橫行霸道,就是摟着糧食寧可放發黴了也不願意賣!
劉漢少從暴走的邊緣冷靜下來,又漸漸陷入迷茫,然後便派人快馬返回鄴城,讓劉姠別再當吉祥物了,以大漢長公主爲皇家老弱孤殘院獻愛心的名義,向整個冀州收購糧食,同時,讓郭嘉派出搜狐人手,暗自注意冀州各地的收糧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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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達武安之後,劉漢少也並未停留,而是一直走到了鼓山腳下,這裏就是太行八陘之中的滏口陘東邊的山口,走山裏的“大路”能一直走到西邊上黨去。
空地上搭着一座大帳,其實也不算帳篷,最多算是個涼棚,四周無幔,裏外通透。帳下鋪有坐席,上首的位置還有一張案子。
張燕帶着十來個人就立在大帳旁邊,恭迎劉漢少,當然,隨身是不可能帶着刀劍兵刃的,但是,他們後邊離着不遠的地方,還有人牽着十來匹馬。
粗話的,這是一言不合就開溜的意思嗎?
劉漢少讓燕雲近衛團停在裏許之外,由燕大娃領隊,自己只帶着郭嘉、楊修和許褚、典韋、燕四娃,算上同來的張方、杜長、王當,也沒湊夠十個人。燕四娃想要先行去檢查大帳,但是被劉漢少阻止了,很霸氣地策馬來到近前,翻身下馬,向迎着自己走來的張燕就抱了上去。
“卑職拜見陛下!”
“起來,起來,地上涼,大家都快快起來。”
張燕大概有個三十來歲,人高馬大,身材魁梧,一臉的絡腮鬍子,顯得“粗獷豪放蕩不羈愛自由”。只不過此時張燕所表現出來的神情,真有點對不住自己那把鬍子,不僅恭恭敬敬,小心翼翼,還似乎有那麼點拘束、羞澀的意思。
也是。
當初自己不敢下定決心,前去洛陽,隨口說了句要皇帝巡視冀州,體察一番,基本等於是推脫之詞,哪曾想到皇帝真的來了!自己一句話,大冷天的,皇帝就不遠幾百裏跑過來了?得到這個消息,鬧的張燕好多天都睡不着覺,直到此時都還有些不敢相信眼前這位就是大漢的皇帝。
這也賴劉漢少,既無乘輿儀仗,又無旒冠冕服,就穿着一套漢正軍的軍裝,還沒肩章領章,要不是有杜長、王當引路,郭嘉在側隨行,張燕都不知道他官大官小。這要是玩捉迷藏,往燕雲近衛團的隊伍裏一鑽,別人累死也找不出來啊。
劉漢少原本就是自來熟,人來瘋,加之皇帝越當越久,別人總說這天下都是他的,所以也就越來越不會和別人客氣了。眼前情形亦是如此,只見他一把拉起張燕,轉身就往那個四面無幔的涼棚裏走,好像那玩意是他搭的一樣,一邊兒走,還一邊兒親切地問道:“燕兒啊,山裏冷了吧?”
張燕腦門黑線,怎麼皇帝一喊“燕兒”,自己就特別想尿呢?於是,再次懷疑起劉漢少的身份。拉着自己的這位真的就是大漢皇帝?可是有懷疑也不敢問哪,還得尷尬而不失熱情地連聲附和道:“還好,還好……”
只聽劉漢少又問道:“山裏百姓,過冬的衣食,都有着落了嗎?”
張燕真想罵人,粗話的,要是連過冬的衣食都有着落,我們還至於跑進山裏當山賊麼?
聽不到張燕的回答,劉漢少忽然停步,轉而望來。話說跟在這二位後邊,低頭走路的還有兩串人呢,也不知道腦袋裏都想的啥,差點撞在劉漢少和張燕的屁屁上。望着神情複雜的張燕,又看了看後邊撞屁屁的那兩串人,劉漢少長嘆一氣,說道:“百姓艱難,衣食無着,都是哥的責任。是哥這個皇帝當的不夠好,讓百姓們受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