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延黑漆漆的眼眸緊緊盯着她,似乎不想錯過女孩臉上任何細微的表情。
“這雖然是聖上之意,但我考慮再三,還是要親口問問你的意思。”
紀煙雨只覺得口裏發乾。
魏延幾次迴護,她都記在心頭,更別說他還救過紀江澄的性命,同時也是長生的父親。
魏延的心意,她早就若有若無地覺察到了。
但感情無法強求。
魏延於她,是可以信賴的朋友,甚至是可以依賴的哥哥,也許沒有裴元啓的話,他們兩人有可能水到渠成,或許成爲一對舉案齊眉人人豔羨的夫妻。
選擇魏延合乎紀長卿的心意,侯府的利益,自己可以一世無憂,在魏延身側安詳尊榮到老。
而選擇了裴元啓則意味着選擇了未知的命運,意味着違逆聖意,意味着可能和青兒最終走向對立,甚至意味着可能最終不會有好的結果。
但遺憾的是,她心裏最柔軟那處早就給了裴元啓,那人的一顰一笑早已深入骨髓,再也無法抹去。
她無法欺騙自己,她的心底再也無法盛下別人,縱然千難萬險,她願意一試。
而眼前這個人的真心,她不得不辜負
紀煙雨擰緊了手裏的絲帕,默默地垂下了頭。
魏延心裏一片焦灼,見紀煙雨低頭,但並沒有流露出任何羞澀之意,只覺得呼吸都困難了,眼裏的光芒也漸漸暗淡了下去。
紀煙雨再擡頭時,眼神已轉堅定,身子也不由得坐得直了些。
“魏表哥,你的一片心意,煙雨永遠銘記於心,此生不會忘懷,煙雨永遠把你當成最值得信賴的哥哥。”
魏延抿緊了下脣,下頜角都繃緊了,男人臉上的表情是如此的凝重,他周圍的氣息都在一瞬間冷凝。
魏延出身顯赫又少年身居高位,舉手投足向來從容有度,行事從來沉着冷靜。
紀煙雨還從未在他臉上看到過這樣的神情。
混雜着失望和哀傷,還有一絲微微的迷茫和脆弱。
女孩動了動嘴脣,想說幾句安慰的話,但她知道,此時說什麼都是無用,她已經深深傷了眼前這個男人的心。
屋內一時間靜得可怕,只有屋外的蟬鳴一聲接着一聲。
紀煙雨還是站了起來。
“表哥我”
魏延一擡手,止住了她沒說出口的話。
“煙雨,我都明白。”
男人似乎想努力擠出一個笑出來,但沒有成功,“是我唐突了。”
看他一副強顏歡笑的樣子,紀煙雨心有不忍,不由得低下了頭,“是我不好”
魏延扭過了臉,緩緩搖了搖頭,眼中落寞,“表妹不要如此說,你是好女孩兒,特別特別好只是延沒有這個福氣。”
男人下意識地端起青瓷杯,將剩下的冰茶一飲而盡,纔回過頭看着紀煙雨,苦笑道:
“你既然把我當大哥我總不能對不起這份信任。”
紀煙雨驚異地擡頭,就聽魏延斬釘截鐵道,“我們的婚事就此作罷,聖上面前自有我去轉圜,待事情了結,我自會告訴姑姑和姑父,一切表妹都不用擔心。”
猛然聽他如此說,紀煙雨簡直不敢置信,她心頭震動,說不感動是假的。
她對他無情,但他對她有義。
這些天的不得已,小心翼翼和壓抑幾乎都在瞬間崩塌。
女孩的眼中一下子朦朧起來,“表哥我不值得你對我這麼好。”
“你選了他,你們就在一處好好的,如若不然”
提起裴元啓,魏延的臉上隱隱浮現出一絲煞氣,“要讓我知道他選了壽昌伯府負了你,我絕對饒不了他”
紀煙雨聞言搖了搖頭,抹去眼角淚珠,斬釘截鐵額道,“他不會”
玫瑰色的臉龐上是全然的信任。
魏延一怔,黑漆漆的眸中方慢慢收斂了方纔那種複雜的情緒。
落花流水,鏡中日月。
終是自己強求了
男人的眼眸又仔細地描繪了一遍紀煙雨的眉眼,方向門口邁出一步。
口中乾澀已極,實在無法從容道出場面話,他只想儘快離開這裏。
話說魏延剛挪動腳步,就覺得心跳如鼓,下腹內一股熱氣蒸騰上來
他不由得一手撫胸,“呀”了一聲。
紀煙雨見他面色古怪,忙跟了上來。
“表哥,你怎麼了”
但見魏延面色越來越紅,呼吸也急促起來,紀煙雨以爲他受此打擊,犯了什麼疾病,情急之下,一把拽住他袖子,“表哥,你到底怎麼了哪裏不舒服”
哪知魏延一甩長袖,一下子將她甩開,力道之大,差點兒將她推倒在地。
紀煙雨扶了身旁的太師椅,方纔勉強站穩。
她一愣神的功夫,就見魏延勉強笑了笑。
“我沒事,煙雨,你幫我去找下長生,我想帶他回去。”
紀煙雨不明所以,下意識地點了點頭,就見魏延揮了揮衣袖,乾澀道,“快去吧,我等着你。”
這完全是前言不搭後語啊魏延是怎麼了
但任憑女孩再怎麼心下狐疑,魏延既然如此說,她亦不好多問,只好推門走了出去。
魏延見她走遠,忙回身摸到案前,揭開茶壺蓋低頭一聞,臉上忽變了神色。
“小姑姑你”
此時男人額頭上已佈滿汗水,連鬢角都溼透了,他咬了咬牙,揮手將茶壺茶杯拂在地上。
“啪”的一聲,青瓷化爲一堆碎片。
魏延只覺得下腹那股火已經衝到心頭,連意識都恍惚起來,眼前只有紀煙雨似顰似笑的倩影。
他喘着粗氣,勉強俯身撿起一片瓷片,擼起袖子,一咬牙,就在胳膊上劃出來一道血痕
他疼得呲牙,瞬時恢復了點清明,更不敢在此地久留,將瓷片抓在手中就推門走了出去。
方纔還站滿了人的主院不知何時已經空蕩蕩的。
“來人”
他高喊一聲。
空有迴音層層疊疊傳來,卻沒一個人回話。
魏延忍痛又劃了自己一道,才掙扎着踉蹌摸到院門。
一推之下,竟然沒有推開
魏延心頭大驚。
他原以爲魏卿卿做了侯府當家主母,已經改了任意施爲的脾氣,哪想到自己這個小姑姑竟然依舊這般大膽
光天化日就敢給自己和紀煙雨下藥
要是出什麼事,他哪有臉再面對紀煙雨還有長生
魏延在心頭匆匆過了一遍,好在那冰茶全教他一個人喝了,要不然後果簡直不堪設想
他拍打幾下院門,一如他所料,外面毫無動靜。
想要翻牆,不過眼下的他走路都困難,他踉蹌喘息着回過頭,握緊了拳頭。
卻在門下臺階處,發現了紀煙雨方纔握在手裏的絲帕
魏延心裏一片冰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