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就是在出成績的那天,許梓然發現她媽媽的反應有點奇怪。

    先是早上的時候,她突然問了句:“今天出成績了吧,你要出去麼”

    許梓然一頭霧水。

    查成績明明可以電話查詢的,爲什麼她要出去

    於是她搖了搖頭,說:“算了吧,天那麼熱。”

    她媽接着說了句:“你難道不想知道柔柔的成績。”

    許梓然沒有多想,回答:“沒關係,她會打電話給我的。”

    她媽就沒有再說什麼。

    而許梓然一直到了下午,才轉過味來想到,她媽不管是說這話的表情還是說這話的內容,都彷彿有點不對。

    許梓然並不算敏感的人,但畢竟在外面混久了,這種程度的察言觀色還是有的,但是這個時候她只以爲她媽是在好奇裘鬱柔的成績,畢竟裘鬱柔以往的成績都好到比較誇張。

    到下午的時候,情況就比較詭異了。

    她媽媽一臉嚴肅地坐在沙發上,臉色黑的彷彿烏雲壓頂一般,許梓然不知所以然,還說了句:“你別那麼嚴肅啊,我沒騙你我真的考的不錯。”

    許母只點了點頭。

    許梓然又不是第一次高考的人,她還記得上一次她的成績比這次差很多,很也焦慮很多的時候,她媽都不是這個反應。

    難道說,因爲她表現的太輕鬆,所以她媽替她緊張起來了

    這沒有道理啊。

    許梓然在廚房切了個西瓜,正切着的時候手機上來了個電話,是裘鬱柔的。

    裘鬱柔在電話裏也沒說什麼,就是問了下是不是今天查成績,又問到時候查完成績要不要大家一起出去喫頓飯。

    許梓然先是準備答應,後來轉念道:“反正本來就要班級聚餐的,有什麼事那個時候說好了。”

    裘鬱柔在電話那頭輕聲說了句什麼,許梓然沒有聽清,就“啊”了一聲。

    裘鬱柔就稍稍提高聲音道:“可是我想要見你啊。”

    這話說出來顯然鼓足了勇氣,因此話音一落,就沒有了聲息。

    許梓然幾乎可以想象裘鬱柔在電話對面臉紅成一片的樣子,因爲她自己也差不多。

    於是她咳嗽了一聲,道:“嗯,我也想啊,那我們晚上見個面吧我去你家”

    裘鬱柔說:“真的”

    許梓然笑起來:“這哪有什麼真的假的。”

    但是這話說完之後,她就想起什麼,開口道:“要不還是你過來吧,我媽今天心情不太好,我擔心她不希望我出門。”

    話音剛落,突然有人在她耳邊開口道:“然然,你跟我出來一下。”

    許梓然嚇得手一抖,手上的水果刀掉在了砧板上。

    她不顧手上還有着西瓜的汁液就拿手拍着胸脯,聲線都變了:“媽,你嚇了我一跳。”

    她媽沒什麼反應,瞥了眼她手上的手機,說:“還要打多久”

    許梓然被她媽的眼神盯得莫名心裏發慌,說了句“回頭聊”便掛斷了電話。

    這個時候,不知道是不是某種出於血緣上的直覺,她的心中已經有了一些猜測。

    也實在是因爲,她所隱瞞的事情裏,值得讓她媽在知道後露出這樣的表情的,也只有一個。

    雖然早就做好了準備,但是心中的設想和真面對這種情況的時候的心情,是全然不同的。

    不可控制的,許梓然的後背冒出了冷汗,她擡頭看着自己母親的面孔,卻覺得自己看着的是這個世界上最可怕的人。

    她並不是第一次產生這樣的心情。

    很多年後她的母親也是這樣看着她,用厭惡的恨鐵不成鋼的語氣說:“你不結婚你根本是不正常的,你能不能不要在我面前噁心我”

    如果連不結婚都已經被歸爲了不正常那麼現在呢

    她是不是,真的知道了呢

    許梓然思緒迴轉,神情卻是沉着的,她知道這個時候自己要是過分激動或者反應太大,反而會挑起她媽的情緒,這是多年後長期的經驗,於是她只故作鎮定道:“怎麼了,出去幹什麼,我先把西瓜裝一下吧。”

    許母彷彿想開口說什麼,但是張口欲言了半天,最後還是隻是點了點頭,轉身道:“那你快點出來。”

    許梓然拿着西瓜裝盤,發現自己的手正在抖個不停。

    她發誓自己絕對沒有什麼隱性帕金森的毛病,可是就算她用左手捏住右手的手腕,得到的結果也不過是兩隻手一起抖個不停。

    於是她不得不承認,她正在感到害怕。

    時隔多年,她再一次感受到了這熟悉的恐懼感,這恐懼感僅僅是因爲,她會得到來自母親的逼問和唾棄,並且她同樣同樣絕對不能退步。

    她最後雙手端着盤子,直到手停止了顫抖,才向客廳走去,先把盤子放在了茶几上,隨後坐到一邊的另外一張沙發上,笑道:“要問些什麼麼”

    她的手背在身後,被壓在沙發和後背之間,然後緊緊捏成拳頭,修剪的乾乾淨淨的指甲卻仍然能夠嵌進皮肉。

    許母問:“你剛纔是在和柔柔打電話麼”

    許梓然擡眼望着母親,面色從容:“嗯是啊,怎麼了。”

    “我之前一直以爲你和佳琪的關係更好一點。”許母道。

    許梓然點頭:“沒有什麼更好更差啊,我跟她們倆關係都不錯。”

    許母擡眼:“我知道啊,女孩子之前的關係總會看上去更親密點,就像我和你陳阿姨,從學生時代開始關係就一直很好。”

    “嗯是的我知道。”許梓然故作輕鬆地笑。

    然而越是故作輕鬆,她越是感到沉重。

    她知道,她媽果然還是有所猜測了。

    就好像突然揭去了先前那層粉飾太平的外衣,露出赤裸裸的真相之後,許梓然突然覺得連現在正在虛僞應和的自己都難以忍受。

    她突然有一種衝動,就是乾脆再這裏承認這件事情,就在這個毫無疑問地愛她卻也毫無疑問地不能夠了解她的人面前,大聲地宣告她和裘鬱柔的關係,並且告訴她,這件事情絕對無法被改變。

    然後呢至於然後呢然後的事情,許梓然已經經歷過一次了。

    她或許會被趕出家門,或許會被關進房間,或許會被宣佈斷絕關係這些事情,她全部都已經經歷過了。

    因爲觀念上的天差地別,這短暫的和平和和樂,終究是會結束的,這是許梓然最開始就已經知道的事情。

    她嘗試改變過,她對着她的母親說過很多的話,說過很多現在看來因爲超前而顯得離經叛道的話語,但是這些話對於一個有着固定的觀念的四十多歲的人來說,還是太過於表面和淺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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