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至於到這會兒,他用了很長時間來回憶,自己建這座演武場時究竟在想什麼。
爲什麼偏偏要選這個地方真的是隨興爲之,還是那時候,他發現了什麼東西
“我真記不起來。”季連洲揉了下眉心,倏忽一笑,“不過無妨,挖開看看,不就知道了。”
總歸他們現在有的是時間。
先前被召出的無名劍還繞在季連洲身邊,上面沾着一點溫孤燁的血。靈劍依舊在翁鳴,彷彿是不滿季連洲讓它做出的事情。
溫孤燁的本命法器則被收了回去,在他丹田內快速旋轉。
季連洲沒有理會無名劍,而是心底默唸劍訣,讓劍尖朝着演武場刺下。他當初選的料子是最好的,再有陣法加持,按說哪怕是另一個大乘期修士來,都要費一番功夫才能將地面撬開。可這裏到底是他的地盤,陣法在他劍下失效不說,連地面的料子都顯得不那麼有用。
很快,地面上出現了一道白印。緊接着,那白印漸漸擴大,變成一塊凹痕。
在他做這一切的時候,溫孤燁只在一邊看他,不知在想什麼。
有很多次,季連洲都以爲溫孤燁就要開口制止自己。他也不知自己是哪裏來的這個念頭,興許是因爲元神之力強盛,而在三年的水融中,溫孤燁的識海已經成了他再熟悉不過的地方。
可對方究竟是沒有開口。
既然如此,季連洲便繼續挖了下去。
溫孤燁的心情其實很微妙。在好友的大綱裏,季淵對魔尊府邸的探索並未到這樣深。季淵取走了府邸中密室裏珍藏的功法及天材地寶,認真探索過周邊陣法,還和後宮在那張玄玉榻上滾了不知多少日夜,受益匪淺。
唯獨沒有挖開演武場,一探究竟。
溫孤燁直覺季連洲真挖下去的話可能會出事,卻又有些躊躇是否要開口阻止。這兒畢竟是季連洲的地盤,不說隱在暗處的機關獸,連花草樹木都要聽從魔尊調遣能有什麼問題呢
他站在演武場邊上,看季連洲操縱靈劍,一舉一動都刮出風來。頂着命運之子面孔的魔尊時不時朝他的方向看一眼,最後乾脆是拋着靈劍在場上,自己纏過來問他方纔的傷如何。
溫孤燁自然答無事。這是實話,他根本沒將方纔的意外放在心上,反倒是在季連洲說了前面幾句話後才記起,就算是主角光環,也得有個合適的理由才能存在。
不錯季連洲並不相信。或說,他只想找些藉口,來逗弄眼前之人。
季連洲的手指搭在溫孤燁破碎的衣服上,用瑩潤的指尖輕輕摩挲已經變成一條淺淺的白線的傷口,猩紅的舌在脣上舔過一圈,柔聲道:“小哥哥打我罵我都行,就是不要騙我。”
溫孤燁不大在意地點了下頭,態度是十足的敷衍。
季連洲的眼神暗了暗,正要再說什麼,面色倏忽一變
他只來得及在識海中喊一聲“當心”,身體就被一股不知從何而來的力量撕扯着將他與溫孤燁扯開。好像有一股風暴,將他拉入什麼地方。
那股力量之大,讓季連洲的所有攻勢都在其中失去效用。
在昏迷之前,他用最後的力量睜開眼,望向風暴捲來的方向。
是被破開一條縫隙的演武場磚石,無名劍還插在當中。
而溫孤燁,已不知身在何處。
再有意識時,季連洲眼前是一片空茫茫的世界。他花了些時間,才發覺自己依舊躺着。
這個念頭剛一冒出,季連洲心一沉,翻身站起,第一時間便想到自己當初跟着溫孤燁一同去過的龍首村祕境。
祕境的形成至今仍是個未解之謎,衆修士只知祕境中的時間流速常常與外界不同,而一旦進入,所面臨的情景也各有差別。運氣好的,說不定能得大能傳承。運氣差的,隕落在其中也是常有。
季連洲活了兩萬年,別說是聽說,就是自己去過的祕境都有幾十上百。然則龍首村祕境是在他所知當中的唯一一個,會根據進入者來形成其中內容的。
他還記得當初自己飛到龍首山最外圍,所看到的一點點消失的世界。那一幕與眼前場景何其相似,唯一的不同之處,不過是現下根本連需要消失的東西都沒有。
季連洲的眉頭擰起,就算不記得當初演武場建成之前的模樣,他也能想象得到,無非是一塊佈滿瘴氣的荒地罷了。
怎麼會一把劍插下去,就飄出一股風暴
他正不得其解,忽聽到身後傳來一聲輕笑。
季連洲驀地轉過聲,看着眼前,瞳孔快速縮小。
與此同時,溫孤燁定定看着眼前鮮血淋漓的場景,神色一絲波動也無。唯有細細看去,才能發覺,他緊抿的脣角。
有人對他說:“潯陽宮出了這樣的事,你當真問心無愧”
溫孤燁面無表情看他。
對方笑了下,柔和了冷硬的面部輪廓,生出幾分恰似誘哄的神情來,對溫孤燁道:“路知處與曲之沁原本是天作之合,然則季淵從中生插了一腳,把曲之沁一顆芳心奪過路知處悲憤之下主動請纓往西疆,不巧在瘴氣中身受重傷,只得回潯陽宮養病。曲之沁到底是季淵的人,又是潯陽宮宮主之女,季淵發現靈脈,怎能不帶她”
“經此一事,潯陽宮只餘下曲之沁與曲之悠姐妹倆。嘖,這種慘案,明明只是你一句話的事兒,爲什麼不說”
溫孤燁的眼神出現一絲波動。
那人見狀,更是步步逼緊,繼續道:“天道這種理由,也就季連洲那魔頭纔信你不會真把他當阿洲了吧人是會變得,現在讓你回去,你能適應得了嗎何必這麼執迷不悟。阿洲早死了,現在留下的只有一個魔頭”
溫孤燁抿了下脣,齒間溢出一個幾不可聞的字:“不”
那人又道:“也別說不想改變未來了,真那麼不想,就別和那魔頭滾到牀上啊。讓他上了曲家姐妹,讓路知處傷心欲絕的走,你當真做不到”
在他面前,溫孤燁的手撫上腰間的靈劍,若有所思地看着對方。
“實話說吧,你其實也不覺得阿洲有多重要。現在在季淵身體裏的就算不是季連洲,只是一個普通的斷袖,想和你雙修,你被纏上一千多年,不也一樣會答應嗎”
這分明是強詞奪理。
溫孤燁觸碰劍柄的動作加重了點,然則剛一準備握上去,他身前的人便彷彿發現了什麼,笑了下:“急什麼我說的哪點不對”
溫孤燁搖了下頭:“你說的都對。”
一邊講,一邊抽出靈劍,就要朝對方刺去
對方卻不躲避,甚至直直地迎了上來,面上帶着嘲諷地輕笑:“溫孤燁,你也就只會這一套。傷我就是傷你,你可想清楚點。”
溫孤燁面無表情,將劍送地更深。
見他這副模樣,對方“嗤”了聲,“不信那我就讓你看看”一面說,一面將自己的手臂送到劍鋒之處
下一瞬,溫孤燁的手臂同等部位出現一道血霧。這種程度的傷口遠遠沒有到能造成疼痛的地步,可他還是停了下來。
那人道:“我就是你啊,逍遙宗宗主首徒毓煌,從外面的世界來的人,溫孤燁”
溫孤燁擡眼看對方。
對方赫然長了一張,和他一模一樣的臉。
一模一樣薄薄的淡色脣瓣,一模一樣的眉與眼。連身上穿的衣服,都一般無二。相同的位置被割傷,流出的血把衣袖染上一般無二的污漬。
兩人相對,彼此之於自己就好像一面鏡子,唯有神情帶着一絲不同。那人看溫孤燁停下動作,不由拍一拍手:“信了可惜啊可惜,實在太遲了。”
溫孤燁:“遲”
那人道:“對啊,你傷了我一次,我怎樣也該還回去。分神期修士一擊的威壓,你自己是不是都沒嘗過”
溫孤燁:“可你並非我。”
那人一笑:“有什麼區別你知道的我都知道,你有感覺的我都感同身受,你受傷了我也會被傷到可只要我就是你,這種傷口總會復原,有什麼值得擔心。”
說到這裏,他甚至召出一把靈劍來。
溫孤燁一眼看出,那正是原本應該躺在自己丹田內的本命法器,是他親自蒐集材料,煉製而成的劍。
然則實際上,眼前那把劍與他一絲關聯也無,甚至在他眼前閃着冷光,好似下一刻就要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