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嚴肅穆的皇宮,此時顯得更加靜謐,空氣中夾雜着的暗涌流動,讓人忍不住立起頭皮。
宮人們個個將頭埋在胸前,生怕一個不小心,掉了腦袋。
這已經是第二十九天了,距離王妃失蹤,差一天就是整整一個月。
這段時間裏,宮人們活的小心翼翼,誰都不敢多在王爺面前露臉,哪怕一秒鐘。
近日,王爺給人的感覺那地獄裏來的羅剎,渾身氣息陰騭,似乎多靠近一分,便會粉身碎骨。
誰都知道,王妃於王爺來說,那是比命根子還重要的存在。
可如今那命根子沒了,可想而知,王爺現今的狀態如何。
就連平日裏最親近的蒼洱,也不敢多言一句。
今日探子仍然沒有找到關於王妃下落的任何蹤跡,蒼洱站在門前,猶豫了半晌,擡起的手始終沒能敲下去。
“如何”
習武之人的聽力始終比常人要靈敏上幾分,蒼洱清晰的聽到這兩個字,頓時肅然起面目,推門而入。
他想的太簡單了,王爺面前,何時允許他拖泥帶水
蒼洱半跪在地上,低着頭,一如既往的恭敬:“沒有任何消息。”
又是意料之中的回答。
多少次了,明知希望渺小,卻還是不死心的滿懷期望,然後,再由蒼洱親手將其捏碎。
蒼璽端坐在高位上,俊朗的面上看不出任何表情,他手中捏着一隻瓷杯,眨眼之間,化成灰燼。
室內的空氣肉眼可見的速度凝結,跪在地上的蒼洱能夠敏銳的察覺到,呼吸驟時有些困難。
他面上冷汗津津,神情更是高度緊張。
爺甚少發怒,事實上,能夠動手的事情,他從來不會浪費自己的情緒。
可眼下,爺的怒火絲毫不做掩飾,如利刃般橫衝直撞。
當蒼洱悶吭一聲跪倒在地,脣角溢出絲絲鮮血時,才意識到,爺是帶了內力
“再去找,沒有消息,不用回來見我”
蒼璽猛的揮袖,蒼洱陡然間鬆了口氣。
來不及感受從生死線上爬回來的慶幸,蒼洱將嘴角的殷紅抹去,高聲應承下來,隨後退下。
開門時,恰好與一人撞了個滿懷。
蒼洱定睛,見來人是傅綽約,連忙退後一步,拱手作揖:“王妃”
傅綽約擺了擺手,掂起腳尖,往房間裏眺望了下,壓低了聲音問:“如何還是沒有消息嗎”
蒼洱挫敗的搖了搖頭:“沒有。”
傅綽約聞言抿了抿脣:“好,你先去忙,王爺這邊我來安撫。”
蒼洱點了點頭,正欲退下時,忽的又想起什麼,轉身看着傅綽約,欲言又止。
傅綽約挑眉:“何事這麼糾結”
“爺他向來視王妃如命,如今王妃出事,爺心情不好,還望寄好公主多多體諒。”
蒼洱說的婉轉。
本是粗俗之人,能將話說得如此委婉,已經是不容易。
可實際上他要表達的,不只如此。
從方纔王爺對他出手一舉來看,現在的王爺情緒極其不穩,放在過去,是除卻王妃以外,無人能夠安撫得了的。
當然過去如此,現在亦是如此。
並非蒼洱對傅綽約有意見,他不過是在闡述事實。
蒼洱說完,眸色深了深,傅綽約將他神色盡收眼底,笑道:“我知我比不上你家王妃,但拋開所有,好歹我也是你家王妃的姐姐,他總該給我幾分薄面吧。”
蒼洱不語,聳了聳肩離去。
他始終無法做到像王妃那般心胸寬廣,對以前加害於自己的人,合手言歡。
相反的,他蒼洱嫉惡如仇。
即便是傅綽約現在已然從良,她的過去在他這裏依然是一段過不去的歷史。
抹不掉,便無法尊重。
傅綽約何其聰明的一個人,蒼洱對她的態度如何,她不在乎。
經歷了這麼多事情,看的也比一般人更加通透。
她目光從蒼洱身上收回,轉身踏進屋內。
剛剛進屋,察覺到空氣中那無法忽視的凝重。
擡眼看過去,蒼璽埋在案中的身影便盡收眼底,如同記憶中一般偉岸。
她恍了恍神,眼底的愛慕與留戀便不受控制的傾瀉出來,待她反應過來時,又急忙收起。
深吸一口氣,上前一步。
“今日又沒喫午飯吧我吩咐了廚房做了些小菜,等會給你送來。”
蒼璽聽到聲音的一瞬間,眼底有剎那間的狂喜,待聽清後,恢復一片冷靜。
從某種程度上來說,傅綽約與傅瓷是同父異母的姐妹,聲線有幾分相似,故而,
他恍惚之下聽到的聲音,有那麼一瞬間還以爲是傅瓷回來了。
“寄好公主。”
生分的稱呼,他總是習慣性將兩人之間的關係推得極遠。
傅綽約笑了笑:“我還以爲,你不會再理會我了。”
蒼璽聞言,面無波瀾的反問:“爲何不會再理會”
傅綽約沒有立刻回答,只在沉吟半晌後,低聲道:“若當日,不是因爲救我,誤傳了你死亡的消息,傅瓷不會服下藥水,忘記一切,更不會因此意外走失。”
往事重提,傅綽約後知後覺的反應過來自己一種可能戳到了他的傷心處,正緊張的,看着他反應時,蒼璽一句不帶情感的:“這與你何干”
瞬間將她打回原形。
傅綽約雙手交叉在胸前,手指纏繞着,以此來化解心中的尷尬。
原來是她自作多情了嗎
在蒼璽眼中,這個事件中,她傅綽約根本沒有任何關係
“你是瓷兒的姐姐,本王自會好生照看你,九死一生救下你,僅僅是因爲你是她姐姐,寄好公主不必多想,本王不會遷怒於你。”
若你真的遷怒於我,到好。
傅綽約最終還是沒能將這話說出,只在心裏走了一遭後,釋然的笑了開來。
她如今是在期待什麼呢分明,自己已經是匈奴王妃了。
她與蒼璽,從出生開始,便隔得很近。
可是,這麼一點距離,她花了小半輩子也沒能走完。
前半生沒能辦到的事情,後半生也便不想了。
傅綽約長長舒了口氣:“季十七那邊呢也沒有任何消息”
傅瓷的藥是季十七給的,有人比他更清楚藥效的作用,按照季十七對傅瓷的喜歡,沒理由在她喫下後的那段時間裏,不在其身旁照看。
興許,季十七知道些線索。
傅綽約想的這些,蒼璽在第一時間那邊已經想到了,可如今,連季十七也不見蹤跡。
“他也失蹤了。”
蒼璽話音落地,傅綽約瞳孔微微一縮,她舔了舔脣瓣:“會不會是......”
“不會,季十七不是那種人。”
傅綽約的話沒有說完,便被蒼璽打斷,他繃着臉,斷的果斷絕決。
傅綽約頗爲尷尬,沒了話語,呆了片刻之後,便找了個理由離開。
瞬間屋內又只剩下蒼璽一人。
靜謐的氛圍中,心跳聲愈發的清晰,那種強烈的,想要狠狠揍自己一頓的心思也跟着濃烈起來。
自傅瓷失蹤後,他沒有一日不在自責中度過。
只恨不得重來一次,他不會去管傅綽約的生死,也不會在意匈奴王的喜怒,更不會理會大臣們的良言逆耳。
他一定會死死地守在傅瓷身邊,每日每夜,看着她的容顏,直到天荒地老。
可是這世上從來沒有後悔藥,人生如棋盤,走錯了一步,滿盤皆輸。
他贏了政局,輸了情長。
可如果再給他一次選擇的機會,與傅瓷相比,江山算什麼
在他蒼璽的前半生裏,從來視江山社稷爲第一,可事到如今才發現,這天下蒼生,又與他何關
旁人是活是死,對他來說又能怎樣
他的瓷兒不在,這讓他覺得,自己就連活着,都是在浪費空氣。
可他不敢死,他怕自己若是真死了,萬一哪一天瓷兒回來了,找不到他,該是如何傷心
現狀將他困在兩難之間,進也不是,退也不是。
猶如被人拔掉了兩根肋骨,缺乏中心。
“王爺,登基大典早已準備多時,國不可一日無主,您看......”
“國不可一日無主,那主又能去依靠誰”
一旁侍奉的太監小心翼翼的出聲提醒,一句話還未說完,便被蒼璽打斷,噎在了嗓子眼。
此時若是蒼洱在此,定然會罵這太監不識眼色。
且不說王爺自始至終對這皇位無感,更何況,王妃行蹤不明,現下王爺不將罪責遷怒到芸芸衆生上,就已經該感恩戴德了,還敢妄圖逼他坐上皇位
當然,太監是萬沒有蒼洱這份覺悟。
他噎了下,迅速調整好狀態,再次出聲:“按承周律法,換朝後,刑法也當有所變更,天牢裏的犯人們都在等着判決,王爺您要不先定下刑法”
蒼璽聞言擡起眸子,太監見狀心下一喜,以爲終於有所結果,滿臉的褶子,卻在聽到蒼璽所說之話後,驟然僵住。
“刑法不變,但天牢裏的囚犯都給本王清理了,重犯一律斬首,明日午時,本王親自監斬,輕罪者流放充軍。”
太監從震驚中回過神時,蒼璽已然再次投入工作,只餘他,回想着蒼璽方纔的那一番話,驚溼了整個背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