篝火堆邊,十二孃跪在跛腳阿公的身邊哭泣。
那雙粗糙的手撫上她的小臉,蒼老的嗓音喚着她的名字:“十二孃。”
自被趕出建康後,跛腳的阿公最照顧她。
每次有喫的,都會給她留一口,是除了阿爹阿孃以外對十二孃最好的人。
“阿公,你不要死”
“阿公,你不要離開十二孃”
一張小黑臉已經哭得稀里嘩啦的。
“這亂世喫人,找個靠山最是重要。”
“等阿公死後,你就去投靠那個前幾日送你新衣裳的貴人。”
跛腳阿公還是沒有撐過去,在昨夜凍死了。
十二孃爲他挖了個坑。
孤零零的半高土墳。
十二孃在墳前扣頭:“阿公,十二孃只能爲你做這麼多,希望阿公來世一定要投身在貴人家裏頭,做一個什麼都不愁的小郎君。”
十二孃隨着難民,依舊跟着世家子弟的馬車隊伍走。
一連三日,寶馬香車都不曾再舉行過筵席。
她餓的眼冒金星。
想起跛腳阿公臨終前的話,他讓她去尋那個貴人,得到他的庇佑。
他會收留她嗎
十二孃個頭小,鑽來鑽去很是靈巧。
偷偷的避開侍衛的眼睛,又離帳篷近了一些。
那貴人不在此處。
“誰在哪裏”從外頭進來一個仕女。
她似乎還記得她:“是你啊”
那仕女並不像前幾日那般凶神惡煞,反而是笑臉迎人。
“我喚作青杏,是謝郎身邊的大仕女。”
她服侍謝郎這麼久,還從未像那日被責罵過,還不都是因爲這卑賤的小乞兒,這奇恥大辱,讓她如何忍得了
青杏表面和善,但內心卻是恨透了這眼前的十二孃,她出聲問道:“你是來找我家謝郎的”
十二孃點點頭,她還特意換上了貴人賜她的新衣裳。
那潔白的裳,看在青杏眼裏,都變得格外刺眼。
“謝郎出去了。”
有仕女捧着七寶香爐走近。
青杏招呼着十二孃坐下,道:“你阿公的事,都是我不對,還願小娘子不要再責怪。”
十二孃放鬆了警惕,乖巧的坐下。
“呀”那喚作青杏的仕女,一拂袖子。
“你這人怎麼如此胡鬧”
原先還放在几上的七寶香爐便到了地上,撒了一地香灰。
“這可是謝郎最喜愛的沉水香價值千金,你這小乞兒,打翻了謝郎的香,還不快來人,把她拉出去”
還未等十二孃開口,嘴上就被塞進一塊帕子,堵住了喉嚨。
青杏還不解恨,作勢便要踹她一腳,忙被身邊的另一位仕女拉住:“快些,等會兒謝郎就要回來了”
“我們這麼做,也不知妥不妥”
“你怕什麼出了什麼事,有我頂着”
年紀稍小些的仕女在一旁小聲說道:“謝郎這幾日經常問起那個小乞兒,說他從未聽見過這般悅耳的嗓音。”
她們的謝郎如何的尊貴,怎可被這卑賤的小乞兒迷惑。
這種人更是留不得。
“不過是個小乞兒,謝郎轉過身便忘了,她還真把自己當做什麼”
侍衛上前,這是謝郎身邊得寵的仕女,他們得罪不起。
一把將十二孃捆了。
仕女眸中狠毒:“拉出去埋了。”
月上樹梢
,樹林深處,風吹得靜悄悄的。
“埋快點兒”
細粒的泥沙喫進嘴裏。
沙氣重,薰得她睜不開眼睛,只能聽到埋她的那兩人說起話來。
“還只是半大的小娘子,怪可憐的。”
“能有什麼來頭,從建康一路逃難來的小乞丐,長得又醜又瘦,心倒是大得很,還想跟郎君親近真是笑死人了。”
“臭氣熏天的,壞了郎君一爐的好香。”
這荒年裏餓死的人多如牛毛,數都數不過來,就算拉着這小娘子賣了,也抵不上那七寶香爐裏一丁半點的金,
“那可是價值千金的沉水香”
“可不是,就算賣了這小娘子,也抵不上一金。”
於是,他們說,她倒也算死得值透了。
“只能怪她運氣不好唄”
“我們埋得快些,郎君怕是要接着趕路的,不能耽誤了大事。”
她被埋進土裏,蜷起身子,哆嗦着。
“快走快走”
鐵鏟落下最後一鏟黃泥土。
埋土的兩人也不瞧瞧,這土是不是埋得實了,這坑裏的人有沒有死透了,便趕集似得火急火燎的,扔了鐵鏟就走。
十二孃閉上眼,黑暗來臨。
她,還不曾知道那貴人的名字,
十二孃在泥土中全力掙扎着。
她不想死
她爲什麼要死,有沒有人救救她
神說,萬物都是他庇佑的子民。
蝴蝶翅膀偏飛,一眨眼,終其一生,卻也不過是執着的尋找着自己想要得到的東西,這擾人的執念。
春色三分,二分塵土,一分流水。
夢隨風萬里。
可能,也不過是一個混沌初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