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彩蓉端着銅盆站在那兒，也傻了。
周遭看熱鬧的一時沒反應過來，便跟着傻了，轉瞬便是鬨堂大笑。
樂手一個岔氣兒，嗩吶便跟着走了調。吱的一聲尖音躥出來，衆人更是笑的要死。今天真沒白來，楊府的熱鬧真是非比尋常，夠他們樂呵後半輩子。
倒是白姨娘回神的快，趕緊上前要把楊守正身上那件浸透了黑狗血的明藍戧金絲團紋的外袍脫下來，衣襟撩起的瞬間，白姨娘驚呼一聲，盯着楊守正懷裏抱的靈位，呆若木雞。
一抹狗血，正緩緩順着靈位頂端往下蜿蜒，已經把竇氏兩個字漫成血色。
衆人倏地不笑了，樂手們也停了，再看向楊彩蓉的目光便都有些惡狠狠的。這丫頭不過十六七歲，小小年紀咋這麼狠毒血污靈位，這可是咒死者下十八層地獄永世不得超生的毒咒啊
杏枝氣的臉色煞白，擡腳就想把竇氏的靈位拿回來，卻被錦熙一把攥住手腕。回頭見錦熙緊抿雙脣，衝她輕輕搖頭，意思竟是不讓她輕舉妄動。
杏枝不由的氣道：“你就眼睜睜看着他們作踐你娘靈位”
“辱人靈位，如挖人祖墳，我要看父親如何處置”
錦熙一字一頓，聲調異常緩慢，像是解釋給杏枝聽，眼睛卻直直地盯着楊守正。
如挖人祖墳這幾個字眼，被冰冷低沉的聲音送入耳中，楊守正激靈打了個冷戰。這兩天，他滿耳朵都灌滿了楊錦熙如何在火場智鬥假捕快的事兒，當然知道她不是個軟弱可欺的人。
她這話，分明是要他親手懲治楊彩蓉，而且是照着挖人祖墳的罪過嚴懲。雖說楊守正此時也恨不得把楊彩蓉打死，可到底是他唯一的骨肉
擡眼瞅着傻愣愣的楊彩蓉，楊守正一腳踹飛她手中的銅盆，罵道：“你瘋了是誰指使你這麼幹的”
如此明顯的幫她脫身，偏偏楊彩蓉聽不出來，反倒因楊守正突如其來的怒罵把脖子一梗，指着站在他身後的錦熙跳腳大叫，“我潑的是那個野種，誰讓你走那麼快的”
楊守正氣極，“混帳東西是誰讓你血污嫡母靈位的”
楊彩蓉硬是聽不懂他的提醒，張嘴就往竇氏靈位上啐。“呸什麼嫡母，那個下三爛的賤女人也配”
楊守正急怒攻心，甩手就是一記大耳光。啪的一聲脆響，楊彩蓉身子被扇的一歪，她捂着左臉，不敢置信地盯着楊守正。
“你打我你居然爲了外頭的賤女人打我”我字剛出口，楊彩鶯又朝他一頭衝撞過來，“你打死我吧你打死我吧”又撕又咬的潑婦樣兒，簡直跟符氏一個模子裏刻出來的。
楊守正猝不及防被她直接撞的摔坐在地上，手中捧的靈位也摔了出去。衆人噢的驚呼成一片。幸虧白姨娘手疾眼快，一把捧住靈位，衆人瞬間都跟着鬆了口氣。
楊彩蓉卻舍了楊守正，撲上來一把搶走靈位。邊罵該死的賤女人邊把靈位高舉過頭頂，做勢就要往地上摔。
“你敢”
突然間傳來一聲厲喝，楊彩蓉兩隻手下意識的停在半空。擡眼見錦熙快步走過來，楊彩蓉停住的手猛地往下一慣。靈位脫手的瞬間，錦熙搶上前抓住靈位，順勢一耳光扇在楊彩蓉右臉上。
也不知她用了多大力道，楊彩蓉只覺的自已右臉撕裂般疼。伸手一摸，滿手是血。也不知是人血還是狗血。啊的一聲怪叫，楊彩蓉撲上來就要跟錦熙拼命，被杏枝撲上來死死抱住。
與此同時，巷子對面俯視楊府大門的閣樓中，趙元侃瞥着錦熙扣在手心一閃而沒的釵匕，冷森森的冰眸下涌出一抹淡淡的笑意。是他多慮了，這個走一步算三步的女人，怎麼可能喫虧
趙元傑目瞪口呆，難怪這丫頭不給他發請柬，原來是喜事兒喪辦啊。
聶黑咬牙，“好個狠毒的女人，一言不和就把楊彩蓉的臉毀了”
“若你，會如何”冰冷無波的聲調，聽不出任何情緒。
聶黑一愣，若是有人往他孃的靈位上潑狗血、啐口水他非跟那人拼命不可。看來是他想差了，不能因爲楊彩蓉是女人，就能隨便辱沒死者。
趙元傑回過神，也對聶黑道：“三哥說的對，楊彩蓉是咎由自取，不值得可憐。更何況那丫頭已給了楊守正彌補的機會，要不是楊守正有意偏袒，那丫頭也不會當衆出手自求公道。”
說完，他突然覺的不對勁，扭臉驚異的瞧着趙元侃。“你剛纔是替楊姑娘說話你居然替那丫頭說話你那天差點把那丫頭勒死，這會兒怎麼又替她說話了你到底是咋想的”
冰眸微凝，眼底那抹若有若無的笑意漸漸淡了。
突然間，趙元傑像是想明白了什麼似的。使勁一拍腦袋，瞪大眼睛活見鬼似的盯着趙元侃。
“三哥你你剛纔是故意提醒我的吧你是不是也不放心楊姑娘，想來看看，又不好意思開口，故意拿我說事兒”
迴應他的是一聲冷哼，趙元侃眸底帶霜，轉身就走。
趙元傑攔着他不放，“我說的對不對你是不是喜歡那丫頭”
趙元侃冷聲打斷他，“你把趙東昇押回京，再把銀票給澶州的周老將軍送去，就說我暫借給他。”
呃好吧，說起正事兒，趙元傑也不好揪着這點兒沒影的事兒瞎扯，趕緊點頭。
周老將軍爲人耿直，不願依附掌管兵部的魏王。兵部便明裏暗裏剋扣算計他。澶州將士已有大半年沒拿到糧餉，全靠周老將軍的威望壓着纔沒出亂子，終非長久之計。
“還借什麼，直接給他算了，他哪有銀子還”話一出口，趙元傑就覺着自已蠢，直接給就有收買人心的嫌疑，以周老將軍的脾氣是絕不會要的。
“三哥放心，我親自去趟澶州。”說到澶州，趙元傑不由的嘆了口氣。郭家那丫頭要是還在該多好。以那丫頭的性子，肯定跟楊姑娘投脾氣。
想了想又道：“三哥明天去蜀中找那人，我也不在瀘州，那丫頭鬧成這樣會不會出事兒要不派個人幫她”
趙元侃凝眸瞧着窗外那個在一片混亂中依舊清靜如蓮的女人，不由的冷哼。有什麼可幫的，她敢鬧成這樣，肯定有收場的辦法。這個女人不給別人找事兒，就不錯了
此時，楊府門前的混亂已平，楊彩蓉被下人擡走，錦熙也跟在楊守正身後進了楊府。經過白姨娘身側時，錦熙腳步微頓，瞥了她一眼。
她是讓人攛掇楊錦彩蓉大鬧，但要是沒有白姨娘那句話，這盆狗血怎麼也不會潑到楊守正身上，更不會把竇氏的靈位弄髒。
目光冰涼如水，白姨娘忽地打了個冷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