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明庭這樣想着，看着暮色降臨這個城市，天邊漸漸黑了下來，半明半暗，街邊酒家挑起了燈籠。他搓了搓手，翻身上馬，絕塵而去。
回到蕭府時，天色已經全黑了。平安凍的哆哆嗦嗦等在門口見他回來了，忙上前“將軍可算是回來了，下午老爺入宮，暈倒了被人送了回來，招太醫看了幾次，才醒過來”
“什麼”蕭明庭大驚，扔下繮繩直奔父母的院子。
征戰沙場多年的老將軍躺在牀上動彈不得，上午他還笑眯眯的抱着自己的小孫子，一大家子其樂融融爲蕭瑞過滿月。到現在不過過了幾個時辰，蕭長贇整個人彷彿蒼老了幾歲，躺在牀上直喘氣，舌頭囫圇着，連一句完整的話也說不出來。
馮氏坐在一邊直抹眼淚，老夫人鄭氏哭個不停。平日裏不怎麼露面的莫氏在一旁叮囑小丫頭們看着太醫開藥，煮藥，換湯換水。
蕭長贇一隻手握着弟弟蕭長卿，一隻手拉着蕭明軻，一雙眼睛瞪的通紅，嘴裏吚吚嗚嗚地不知道想說什麼，又急又氣，咳嗽不停。
蕭明庭剛進門，便看見這一幕，當下心中一涼，眼眶一酸，忙過去道“拿紙來拿紙來”
蕭長贇見蕭明庭回來，彷彿鬆了一口氣，握着他二人的手也稍稍鬆了些，看着蕭明庭發急“明...特拉，不切，小”
“父親要說什麼”蕭明軻往前一湊，輕聲安慰“父親別急，別急，咱慢慢說，慢慢說”
蕭明庭跪在父親榻前，眼眶微紅“父親安心養病，明庭陪着你，什麼時候說都可以，等你好些了，明庭慢慢聽你說”
蕭長贇老淚縱橫，使勁搖搖頭，伸手想要去探紙筆，衆人怎麼也勸不住。蕭長卿心痛哥哥，一把奪過來紙筆，遞給蕭長贇。
蕭長贇手顫抖着，連筆也握不住，粗喘了幾口氣，才稍稍平靜一點，提筆寫道“不請太醫。”
衆人大驚，蕭明軻看着父親滿是滄桑的臉上寫滿了無奈和悲痛，心裏明白了幾分，心生荒涼。
“父親我明白你的意思，可是還會有別的辦法的，對嗎”蕭明軻試圖抗爭，沒想到蕭長贇搖了搖頭，一行濁淚落下，掙扎着躺下，扭過身子不再理衆人。
蕭明喆看了看哥哥，似乎也明白是什麼意思，但他也忍不住勸阻“父親，我不同意您的做法。武帝忌憚我們家，不是...不是您一個人就能改變的事情，您不能這樣...。”
只是，蕭長贇再沒有轉過頭來，倔強執着。
女眷們尚不知他們父子三人在說什麼，馮氏急切追問“這，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你們在說什麼呀”
蕭長卿一拍桌子，怒道“我就知道武帝沒安好心，他早就看我們家不順眼了變着法子折騰人明軻在朝堂不受重用，現在連明庭也被牽連...”
“我明白了。”蕭明庭聽二叔這麼一說，瞬間明白了父親的用意。武帝防範蕭長贇，害怕他功高震主，於是明裏暗裏削弱蕭家的勢力，只要有蕭長贇在一天，他們兄弟就不會有出頭的一天，父親這麼做，就是在保護他們。
於是蕭明庭輕蔑一笑“無非是忌憚我的軍功罷了武帝提過了，讓我去駐守邊疆...”
聽到這話，蕭長贇纔回過頭來，直勾勾的盯着蕭明庭，又掙扎着想起身，馮氏忙過來扶他。蕭長贇衝着蕭明庭擺擺手“不...不...切”
“其實去也無妨，我並不畏懼，父親莫急，所謂天高皇帝遠，我樂得自在，這幾年在金陵也憋壞我了。”蕭明庭努力一笑，裝作瀟灑自在。
蕭長贇猛咳幾聲，直襬手“不...不。”
“事情不是這麼簡單的，父親你先好好休息，這些事情等你好了以後再說。”蕭明軻勸慰，蕭明盛也急切地道“對啊，父親，你快先把病養好吧”
走出父親的房間，蕭明庭吸了吸鼻子，用手抹了一把臉。滿腦子都是父親方纔一聲聲“不切”，他知道，他想說的是“不去”。
蕭明庭滿心荒涼，一點一滴全是悲傷。他知道武帝這幾年越發忌憚朝中的老臣，黃研病逝，聶皓瀾在家養病，現在輪到蕭家了。只是他沒想到，一向強壯的父親在宮裏摔了一跤，就變成這個樣子，虛弱蒼老。他內心陣陣撕痛，不知不覺間走到了阿續的院子裏，才恍然間記起來，她還在等他的回話。
他站在門外，看着昏黃的燈光透過窗戶撒出來，看起來溫暖無比。
白荷出來看到他，笑着道“將軍回來啦，快進來，外邊冷”
她才說完，見阿續快步走出來，滿臉急切地走向他。
“老爺可好”阿續急切問道“我聽說，他”
“我還以爲，你會先問你哥哥的事情。”蕭明庭快步走來“叫太醫開藥了，父親上了年紀，病自然多了起來。”
“那就好。”阿續點點頭，打簾請他進去“我哥哥既然已經到了金陵，又是老爺親口和我說的，哥哥自然是安全的。只是，老爺就”她一邊添暖手爐子，一邊道“中午家宴的時候不是還好好的麼”說着受傷的手微微縮了一下，一隻手拿着暖手爐子放在蕭明庭手中，又要去倒茶。
“你快坐下來歇歇吧，手還傷着呢屋子裏這麼多丫頭，這些事情讓她們做就好了。”蕭明庭拉她一把，示意她坐下。
阿續聞言坐下，打量着他的神色，瞧着眉宇間都是疲憊。
“老爺的病，一定會好起來的。你不要太擔心了。”阿續勸道。
“你不明白。”蕭明庭解開頸間的衣釦，長出一口氣道“如今蕭家表面上看着風光無限，實際上已經岌岌可危。功高蓋主，正所謂飛鳥盡，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阿續，你應該明白。”
阿續聽他這麼一說，心裏也漸漸明朗，於是溫和道“我明白你的意思。”
“其實，僅僅有這些到也無所謂，只是。”蕭明庭苦澀一笑“大哥仕途不順，二哥勉強入仕，如今我又成了他眼中的虎狼之輩，更別提我的兩個堂弟和明盛了。”他擡手飲一杯茶，無奈搖頭輕嘆“我怎麼和你說起這些來了”
“你要是心裏難受，就和我說說吧。”阿續軟語相勸“雖然我不能幫你做什麼，但是，我願意分擔你的煩惱。”
蕭明庭看着她一笑，似乎是有一些輕鬆“我好像也只能和你說了。”說着話題一轉，道“明天，我帶你去見你兄長吧。”
他又一想，伸過手來看着阿續。阿續會意，伸手握着他的手，看着他。
“你父親，去世了。”蕭明庭看着她，手輕輕捏了捏她的手。
阿續一怔，默默落淚，許久才道“好，我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