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奸臣傳 >第五十七章 明白
    謝錦妍得知柳續離開後,有些難以置信。這樣一個人,突然就悄無聲息的離開了自己的生活。府上的人都說,柳姨娘得了急病去別院養病了,也有幾個人說,柳姨娘不守婦道,和外人私通被抓,被攆了出去。

    無論是哪一種說法,謝錦妍都知道,從此蕭府再沒有這樣一個人來分享她的丈夫,於是她整個人都明媚起來。蕭明庭是她一個人的,就像大嫂郭氏說的一樣,在乎那麼多幹什麼名分地位孩子,她都有了。

    蕭明庭每到夜裏,就會想起阿續來。他看着窗外越發漆黑的天空,心裏空洞無依。不知不覺間,就已經走到了她以前住的小院子。

    轉眼入夏,她曾經種下的花都開了,只是滿院子的繁花在夜風中瑟瑟翻飛,蟲鳥嘶鳴,卻空無一人。月光如水,寂寂無人。

    那種深入骨髓的思念侵蝕着他,彷彿眼前的屋子裏還有透出來的光亮,就彷彿還有那麼一個人,住在這裏等他。

    隱約間,屋內確實透出一點亮來,蕭明庭內心有些抑制不住的喜悅,儘管他清楚的知道,屋裏面的人並不是她。這樣想着,已經幾步邁上臺階,擡手推開門,門咿呀一聲開了。

    裏面的人聞聲有些細碎的動作,彷彿在慌亂中打翻了什麼東西。

    “誰在裏面”蕭明庭質問道。迴應他的是女人輕微的低呼聲,接着月光,他看到有個丫鬟模樣的女子站在箱子前,動作倉促,彷彿正在翻找什麼東西,地上散落了幾件衣服,一片狼藉。

    是他乳母宋媽媽的侄女,好像是叫文雪。

    “你在這裏做什麼”蕭明庭狐疑提問,文雪顯然嚇壞了,忙跪下“三少爺,奴婢是是昨天打掃院子,落了東西,奴婢來找找,對,找找”

    “找東西”蕭明庭冷哼一聲,自然不會信她的話,大半夜鬼鬼祟祟的跑到這裏來,於是冷言斥責“我勸你說實話”

    “奴婢,真的是找東西。”文雪話語裏帶了哭腔,她使勁捏着手裏的東西,突然間想起什麼“你看你看,柳姨娘她藏了男人的衣服,將軍將軍,她是個髒女人。”她慌張的將衣服遞過去,藉着微弱的燭光,蕭明庭看到了那件衣服,墨藍色的夏衫,看着有些眼熟。

    登時怒從中來,蕭明庭劈手奪過衣服,怒道“混賬東西,她的東西也是你能碰的還不快滾出去,日後膽敢再踏入這屋裏一步,立馬攆出去”

    文雪哆哆嗦嗦地貼着牆邊小跑出去。聽到腳步聲漸遠,蕭明庭拍拍手中的衣服,點亮了屋內的燈。

    衣裳是做給他的,蕭明庭再清楚不過。想到方纔一個丫鬟都敢隨意出入這裏,翻找東西將屋子糟蹋的一塌糊塗,就好像她永遠不會回來住一樣肆無忌憚,他就胸腔裏憋着一團怒火。

    這一刻他突然明白了蕭明軻話裏的意思,人生還這樣長,難道餘生都要靠着回憶度過了嗎

    燭光突然熄滅,許久沒有人添燈油,此刻油盡燈枯屋內陷入一片黑暗。

    蕭明庭內心惶惶不安,思緒紛紛。自從蕭長贇去世後,父親的死因像一團陰影始終籠罩在他心上,二叔蕭長卿的流放也他開始對這個時代產生懷疑,他開始懷疑自己一直追隨的君王,開始懷疑自己一直堅持的東西。這種巨大的打擊,讓他久久不能喘氣,以至於面對鄭衍,他妥協退縮了。

    年少時,挽長弓降烈馬,打馬穿過金陵城裏,少年得意的情景彷彿還是昨日,那時候的他意氣風發勇敢無畏,可如今,他縮在蕭府,連自己喜歡的女孩子也不敢挽留。

    蕭明庭諷刺一笑“真是可笑啊”說罷將手中的衣服胡亂一扔,卻不知砸在什麼東西上,聽得稀里嘩啦一陣響動,藉着月光,瞧見地上一片碎渣,原來是打碎了阿續平日裏常用的一個瓷盒子,原本擺放整齊的書紙灑落了一地。

    蕭明庭又點了一盞燈,將落在地上的書紙撿起來,印入眼簾的是阿續娟秀的簪花小楷。

    “江水又東,逕西陵峽。宜都記曰「自黃牛灘東入西陵界,至峽口百許裏,山水紆曲,而兩岸高山重障,非日中夜半,不見日月,絕壁或十許丈,其石采色形容,多所像類。林木高茂,略盡冬春。猿鳴至清,山谷傳響,泠泠不絕。」所謂三峽,此其一也。”

    她抄寫的是水經注中的內容,下面批註寫道“人生至此,只行於金陵,這世間萬千山水景色,竟不能領略一二分。他曾言,世間之大,吾等悲喜如滄海一粟,只可惜,再微小之悲喜,盡然不能排遣。然,若淚儘可以去悲喜,何不爲也”

    蕭明庭翻頁繼續讀着,見她又寫道“人生在世,身不由已。若心死,則無望,若心不死,則萬事可期。”

    “盼君至。太昌二十二年三月。”

    那個時候,他剛娶了謝錦妍,整日躲在兵營,他以爲阿續會整日躲在屋內傷神,會埋怨,會吵鬧,沒想到,她比他樂觀堅強的多。

    “心不死,萬事可期。”

    她還在期待着,等着他回去。

    在蕭明庭印象裏,阿續很少怨天尤人,很少灰心喪氣,她永遠都悄悄的向這個世界妥協,同時又默默地堅守着自己。他突然想到,那一年中秋夜,阿續站起來與他對辯時的不卑不亢從容淡定的情景來。

    此時,蕭明庭恍若醍醐灌頂般醒悟過來一個人,要堅持自己,哪怕是身處深淵痛苦煎熬都不能放棄。哪怕是這個世道都變了,也要無所畏懼地說“我還是那個蕭明庭,我堅持我的,和你們都無關。”縱然再失望,也一定要面對現實,正如阿續所說的“心不死,萬事可期。”

    他將書信卷好塞進懷裏,大步邁出去直奔向馬廄,翻身上馬奔向鄭府,他一刻也等不得。

    馬蹄聲驚起了寒鴉,一路踏着青石板飛奔而去。

    蕭明庭在鄭府門口一直站到天亮,才叩響大門。

    有小廝打着哈欠開門,探出半個頭來“誰啊”

    “有勞通報你們大公子,就說蕭明庭來訪。”蕭明庭以禮相待。

    小廝打量着這個看起來有些憔悴滿身露水的男人,有些好奇“我們大公子陪小姐去觀雲寺了,前天就走啦,你不知道麼”

    “觀雲寺”蕭明庭錯愕。

    “是啊,要行一天的路呢”小廝回答,他不知眼前的人物是誰,只好小心翼翼道“大人,您是有要緊事麼”

    “他們什麼時候回來”蕭明庭追問一句。

    “說是要住上十天半個月,大人”小廝話音才落,瞧見蕭明庭已經翻身上馬,絕塵而去。

    他嘟囔一句“這人真奇怪啊”說着將大門一掩。

    是時旭日東昇,滿城皆是一片金輝,蕭明庭駕馬急促飛奔,穿梭在金陵城內。

    他額頭有些薄汗,胸膛熱的發燙,滿心都是無法壓抑的衝動和期待,這一年他二十五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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