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臉譜下的大明 >第八百二十二章 影響力
    連續兩個下馬威後,侯汝諒雖然私下被氣得跳腳,但並沒有一絲一毫避讓的心思。

    大年初一,侯汝諒不得不從自己私囊裏掏銀子,畢竟幕僚是自己僱的,親兵是自己帶來的……原本這些應該是從常例銀裏出的,但到目前爲止,各個府洲沒有一個繳納常例的。

    如湖州、嚴州的知府推脫民力枯竭,嘉興、處州的知府聲稱已經放衙,要等到正月開堂,而金華、溫州的知府居然連個迴應都沒有。

    侯汝諒在遼東見多了脾氣暴躁的將官下屬,但也沒見過如此不講規矩的下屬同僚……是不是覺得老子這個浙江巡撫坐不穩?

    其實這是個誤解,侯汝諒是山西人,又巡撫遼東,很難理解東南這邊官場、大戶、商賈的心思。

    在東南,有錢能使磨推鬼,在錢淵的鼓勵甚至慫恿下,商業大潮席捲而來,讓東南只認銀錢不認人……這點江南士林多有貶低,雖然他們自己也從中受益。

    當年錢淵兵圍巡撫衙門的事,雖然沒有大肆傳播,但在官場、軍中卻是傳的沸沸揚揚,趙貞吉去,如今又來了個同爲徐階門下的侯汝諒,這如何不讓人警惕?

    斷人財路如殺人父母啊!

    從嘉靖二十六年開始,厲行海禁,開海禁通商……反反覆覆讓東南膽戰心驚,直到錢淵正式設市通商。

    即使那些各地的知府,甚至杭州城內的布政司、按察司的官員,沒有一個沒從這場盛宴中得到好處的,或親朋好友,或和大戶合作,他們都從中得利……畢竟不僅浙江,全天下也只有一個海瑞而已。

    侯汝諒不傻,他隱隱能感覺到,官場上下對自己的態度不僅僅因爲錢淵,更有深層次的其他原因。

    的確如此。

    從明面上來看,是隨園是錢淵對侯汝諒的態度導致了這一切,但從本質上來說,是東南對財富的渴望,對海禁的恐懼,對商路的斷絕……導致了東南對侯汝諒的抵制。

    侯汝諒覺得有點冤枉,自己南下入浙是針對胡宗憲來的……但這話兒總不能在明面上說出口吧。

    從除夕夜開始,侯汝諒就和幾個幕僚開始整理留在巡撫衙門的賬目……好吧,吳百朋在任期間清清楚楚,譚綸雖然不是個玩意但賬目也沒什麼問題,問題最大的居然是趙貞吉。

    而浙直總督府留下來的賬目只有個總賬,沒有明細,沒有流水,這玩意有個屁用啊,就算和南京、蘇松、山東、湖廣各地提編的衙門那邊賬目比照,也最多隻能查清楚進出大略,很難翻出胡宗憲對嚴東樓的賄賂賬目。

    侯汝諒開始琢磨要不要做一份假賬……反正這事兒是板上釘釘的,也不算冤枉了他胡汝貞。

    這種模式……是明朝特有的政治生態,科道言官風聞奏事,說你有罪那就有罪,沒罪我們不會彈劾你,彈劾了那你就是有罪!

    相當多的官員就是因此斷絕仕途,暗中大罵那羣科道言官都是瘋狗……比較典型的就是胡宗憲的幕僚茅坤,當年擊敗瑤民叛軍被譽爲奇才,結果就是被科道言官彈劾擅殺,最終不得不自請致仕。

    而且胡宗憲那廝還不僅僅是風聞,所有人都確定,就連嘉靖帝都能肯定,胡宗憲必定賄賂嚴世蕃……沒辦法,嚴世蕃這廝不收銀子不辦事的。

    一直到正月十五,候汝諒無奈的暫時結束了查賬,恰逢今日元宵,他和張師爺兩人出了衙門。

    這兩年浙江風調雨順,更兼海貿旺盛,杭州是南北大運河的起點,又有錢塘江往徽州直通武漢,成了沿海除了鎮海之外最旺盛的貨物集散中心。

    民間少了愁苦,多了歡笑,大盞的彩燈隨處可見,穿着新衣的孩童手提小巧燈籠在人羣中來回穿梭。

    這是遼東苦寒之地從未見過的盛況,候汝諒再往前走,大戶人家門口,多搭建令人眼花繚亂的燈棚,甚至還有不止一座鰲山。

    張師爺好奇的看着不遠處的鰲山,“這是誰家?弄璋弄瓦?”

    這座鰲山上多繪畫着各式孩童模樣的圖案,百嬰圖筆致工麗,戲嬰圖上兩個嬰兒撲蝶嬉戲,饒有情趣。

    “好大的手筆。”候汝諒雖是山西人,但幼年隨父在南京,通曉音律書畫,登時來了興致,“均非尋常畫家能爲。”

    張師爺往前走了幾步,眯眼細看,不禁詫異道:“這是誰家……居然連個匾額都沒有。”

    候汝諒跟着上前,看到這一幕也覺得有點古怪,十幾個穿着只能算是乾淨的中年漢子站在門口,不停有人上前恭賀,身後的隨從們將大包小包的禮物拎進去,漢子們紛紛推辭,門口處擠成一團。

    走的略近一點,候汝諒瞳孔微縮,那十幾個漢子多是手足殘缺之輩,張師爺脫口而出,“難道是倭……海商?”

    一旁站着的一箇中年胖子奇怪的轉頭看來,“兩位不是浙人吧?”

    “的確不是。”張師爺笑着問:“兄臺如何看出來的?”

    “哈哈,不僅不是浙人,而且還不是蘇松人,也不是閩人。”中年胖子哈哈笑道:“更加不是行商!”

    候汝諒和張師爺面面相覷。

    中年胖子這才解釋道:“若是東南人,或是行商,如何不知杭州食園?”

    “食園?”張師爺眨眨眼,“食園不在這兒吧?”

    “那是後來的食園……龍泉公都沒去過,這兒纔算食園呢。”中年胖子笑眯眯的說:“龍泉公心善,錢家護衛上陣殺倭,若有殘疾要麼養在鎮海,要麼養在食園……鎮海那邊咱沒資格湊上去,只能來食園了。”

    候汝諒轉頭看向門口處的那些手足殘缺的漢子,原來是聞名東南的錢家護衛。

    “來這兒做甚?”

    中年胖子指了指鰲山,“龍泉公喜誕麟兒,自然是大喜。”

    張師爺還想問什麼,那胖子看門口人少了,立即吆喝了聲帶着三四個同伴殺了過去。

    張師爺無語的轉頭看了眼面色陰沉的候汝諒,“東翁……”

    候汝諒轉身就走,在京城就被那廝弄了個灰頭土臉,南下赴任被連續兩次下馬威,難得有心情出來兜了圈,居然還能撞個正着!

    還真躲不開你了!

    候汝諒在心中發狠,但同時也暗暗心驚,他沒想到,隨園或者說錢淵的影響力並不僅僅集中在寧紹臺三府,也不僅僅集中在官場、商場中。

    影響力向下蔓延,這是如今這個時代很難出現的,畢竟一個調令就能讓你的努力土崩瓦解,而錢淵做到了,而且他會一直持續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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