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臉譜下的大明 >第八百七十六章 棋盤外
    雖然隨園中多有俊傑,雖然徐渭聰明絕頂,孫鑨家學淵源,甚至有錢淵這樣的穿越者,但他們並沒有猜中徐階突然拋出海運代漕運的真實用意。

    以海運代漕運,一個不好就要南北大亂,甚至可能掀起民亂以至於動搖國本,錢淵看得出來,徐階又如何看不出來呢?

    徐階起牀梳洗的時候天色依舊未亮,在昏黃的燈籠的指引下他先去了書房,這是他從嚴嵩獨掌朝政後就開始的習慣。

    徐階原本以爲,自己終有一日會拋棄這個習慣,但沒想到嚴世蕃死了一年半,嚴嵩死了大半年,而自己依舊保持這個習慣。

    靜靜的坐在椅子上,徐階在盤算今日南宮之事,對此他並不在意,無論從哪個角度來說,胡宗憲的去職已然是必不可免,甚至很可能會下獄論罪,爲此幾個門生私下也使了些手段。

    關鍵還是在浙江……徐階的計劃中,一方面在松江府另設口岸通商,調任的吳淞副總兵盧斌能派的上用場,另一方面要將寧紹臺三府握於手中……當然,名義上是握於內閣手中。

    而浙江的關鍵在沿海通商口岸,徐階知道侯汝諒就任浙江巡撫後很是不順,被自己那位孫女婿連續幾個下馬威,如今束手束腳,而調去的浙江總兵董一奎還沒什麼動靜。

    浙江官場論權重,無非巡撫、巡按、總兵三人,名義上都是徐階的人。

    徐階枯乾的老臉動了動,巡撫侯汝諒、總兵董一奎是沒問題的,而浙江巡按龐尚鵬……他記得很清楚,此人是自己半年前的得意門生,東牀快婿張居正舉薦的。

    要不要將此人拿下呢?

    徐階在心裏思索,備用的人選倒是有,但李默肯定是反對的……如果此次謀劃能成功的話,倒是可以試一試。

    天色漸亮,徐階準備出門,心思又轉到了今日的胡宗憲身上……攀附嚴嵩,貪污軍餉,厚賄東樓,貪戀兵權,倒要看看你最後是什麼下場!

    當然,徐階說不出口還有個理由……若非你胡宗憲非要和錢淵同污合流,老夫未必不能容你。

    徐階也知道自己的心態有些失衡,只要聽到……只要想到那個人,內心深處就涌現出難以抑制的怨毒。

    徐階猶記得,一年多前曾經有一夜,夢中隱隱可見,自己逼退嚴嵩,清洗嚴黨,迎回衆多賢臣,聲望一時無二……他記得很清楚,那夜就是京中傳聞錢淵啓程回京的前一夜。

    自那之後,突發事件一件接着一件,除了嚴世蕃意外被劫殺之外,幾乎每一件事的背後都有錢淵的影子……這讓徐階如何不恨?

    出了門上了轎子徑直往西苑去,剛剛抵達還沒進門,徐階甚至還沒來得及下轎,他最爲信任的門生胡應嘉急匆匆趕至。

    “師相。”胡應嘉滿頭大汗,氣喘吁吁的站在轎邊,“師相,昨夜有人投帖。”

    “投帖?”徐階下了轎子,接過門生遞來的兩張紙細看,臉色登時陰沉下來。

    “師相,學生去問過馮府、張府,還問了幾個同年……西城幾乎傳遍。”胡應嘉保持着氣喘吁吁的姿態,“怕是……”

    “必爲隨園手段。”徐階冷笑道。

    原因很簡單,因爲徐府沒有接到投帖。

    都不用去想,想保全胡宗憲的人未必只有隨園,但投帖各處卻漏了徐府的……只有李默和隨園有可能,李默的性子做不出這等事,如此劍走偏鋒的手段,倒是符合錢展才的性情手段。

    徐階甚至都知道,隨園根本不避諱被別人猜出來。

    “師相,今日南宮議事可要變動?”胡應嘉小心翼翼問。

    徐階思索良久才道:“無需變動。”

    胡應嘉躬身應是,快步退去。

    “此爲妖書!”徐階暗暗咬牙,但看向胡應嘉背影的視線中帶上幾絲欣慰,路遙知馬力日久見人心啊!

    ……

    今天的京城有些古怪,特別是當羣臣齊集南宮的時候,氣氛更是壓抑。

    沒有人寒暄,但眼神交流中都有着……看過了?噢噢,我也看過了的交流。

    錢淵從來沒想過替胡宗憲脫罪,只會考慮讓胡宗憲活着……從這一點上來看,他還沒有完全蛻變成政治人物,其實胡宗憲的死對他對隨園來說,是好事。

    所以隆慶帝下令南宮議事的時候,錢淵從一開始就沒有舌辯羣臣的企圖,他將功夫用在了棋盤外。

    科道言官彈劾胡宗憲,口口聲聲下獄論罪,想要破局,就要從輿論上下功夫,徐渭的那份妖書就是殺手鐗。

    這是明朝獨有的政治制度或者說是政爭手段,先製造輿論,形成潮流後再以大勢壓迫……縱使是原時空中的張居正、申時行、王錫爵也叫苦不迭。

    難得出了西苑,隆慶帝很早就到了,他對今日的議事並不在乎,說到底罷免胡宗憲是任何哪一方都可以接受的,而胡宗憲的死活只是他金口一張。

    不過,這是隆慶帝除了登基之後的第一次如此規模的召見羣臣,他希望能看到一些和之前近四十年死氣沉沉不同的東西。

    隆慶帝更希望親眼看見,名望愈高的隨園在朝中政爭中能有什麼樣的表現,這關乎到日後制衡朝局的關鍵。

    “都到齊了?”

    “皇爺,閣臣、都察院、六科、翰林、國子監……詹事府均已到齊,六部尚書、侍郎中唯有戶部尚書未至。”

    “礪庵公年高望重,戶部之事又繁雜。”隆慶帝點頭道:“再等等吧。”

    陳洪笑着應是,比起上一任,這位陛下真是寬宏有度啊……換成嘉靖帝,不說什麼責罰,光是尖酸刻薄的話就讓人受不了。

    方鈍已經到了南宮門口,身邊是戶部左侍郎黃懋官,而戶部右侍郎趙貞吉早就進去了……畢竟這位在戶部幾乎沒有一點存在感。

    看方鈍腳步不停,黃懋官咳嗽兩聲,“礪庵公……”

    “嗯?”方鈍詫異的看着下屬遞來的兩張紙。

    “昨夜有人投帖……西城百餘官員府邸……”

    黃懋官神色不變,今天是陛下登基以來,第一次正式大規模召見羣臣議事,也是隨園第一次在正式場合的亮相。

    依附隨園的官員其實不少,但由於錢淵本人的年齡限制,聚攏而來的官員大都年歲不大,官位不高。

    其中能正式站出來的除了不太可能站出來的東閣大學士孫升外,只有工部侍郎潘晟和戶部侍郎黃懋官。

    黃懋官正想着心事,身邊的方鈍已經停下了腳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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