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臉譜下的大明 > 第九百五十四章 龜蛇
    即使沒有李默的病逝,孫升、呂本的致仕,簡單的流言蜚語,已經導致高拱和徐階的聯盟已經搖搖欲墜……換成誰都忍不了,一個內閣首輔被屬下奪權,別說徐階只是裝烏龜,就算是隻真烏龜,那也很難忍受。

    說的簡單點,徐階要是還事事俯首高拱,那些黨羽、門人還有必要圍繞在他身邊嗎?

    徐階對嚴嵩的忍耐是無奈之舉,是嘉靖帝默許的,也是時事所迫,更是得到朝中大量官員同情的。

    但徐階對高拱的忍耐是一種策略,是有限度的,更別說自己還是內閣首輔,若一直忍耐下去,會讓自己聲名喪盡,無力領袖百官。

    流言蜚語聽起來只是斥責高拱,但實際上精準的擊中了高拱和徐階共同的要害處。

    之前一直想不通是誰出的手,但隨園隨即放出針對寧波知府的訴求,高拱這才恍然大悟。

    高拱甚至覺得這纔是隨園的主要目的,而寧波知府是次要的。

    高拱當然不會忘記,自己去年和徐階講和,幾度出手,雖然錢淵依舊聖眷在身,但隨園氣勢大沮。

    這兩年,侯汝諒、王本固、董一奎、郭遠等文武官員陸續入浙,但始終無法奪權通商事,這時候唐荊川病故露出了一個別人無法忽略的破綻,隨園還想搶下寧波知府……難度太大了。

    張居正在心裏默默思索,耳邊卻傳來高拱斬釘截鐵的話,“猶記得當年展才之語,精鋼寧折不爲鉤!”

    高拱就這性子,說的好聽點,是想盡快登高,推行新政,匡扶社稷,說的難聽點,就是好攬權,不讓人後。

    就算和徐階翻臉,高拱也不會對寧波知府放手,東南稅銀對於推行新政來說,實在太重要太重要了。

    至於徐階,高拱冷笑着在心裏想……你徐華亭再熬,也熬不過半年了,因爲今年是京察年,高拱下定決心,覲見陛下,建言仿嘉靖舊例,天官主持京察。

    這意味着徐階心腹左都御史張永明很難插手京察。

    夜已經深了,回到家的張居正徑直進了書房,自從去年四月之後,他就再也沒有回內宅,曾經一度似膠如漆的妻子徐氏也再也不能出內宅一步。

    “還有臉斥責他人有龜蛇像。”張居正半躺在榻上,忍不住想起去年隆慶帝登基後自己和錢淵的閒聊,後者說某人有龜蛇像。

    “盤踞半年如龜,搖擺窺探,迅如閃電,陰毒至此,真如毒蛇。”張居正搖搖頭,低低呢喃,“不過,這次中玄公猜錯了。”

    這麼多年了,從冷眼旁觀到身涉其中,再到不得不曲意,張居正對錢淵的手段有着深入的瞭解。

    他難以判斷錢淵的後手在哪兒,但他知道,高拱猜錯了,錢淵的首要目標正是寧波知府。

    除了隨園中人,沒有誰比張居正更瞭解錢淵對東南開海禁通商的重視程度,他會老老實實雌伏?他會乖乖聽話?他會按部就班?

    不,那絕不是錢淵。

    事實上,最早判斷放出流言蜚語是隨園的人就是張居正,只不過他一直閉口不言。

    張孟男能擔當大任嗎?

    高拱還要和徐階維持多久的同盟關係?

    同樣對東南稅銀非常重視,同時又背棄徐階投入高拱門下的張居正,是有足夠的理由選擇沉默的。

    兩天前,張居正在和關係不錯的張四維閒聊中捕捉到一個信息,準確說是一個關於寧波府官員的任命。

    原錢塘知縣海瑞升任寧波府推官。

    張居正不太清楚海瑞是不是隨園的人,但他還在徐階門下的時候,曾經聽時任考功司郎中陸光祖提過,寧波知府唐順之對海瑞讚譽有加。

    至少,這是有跡可循的。

    至少,可以判斷這是隨園的手筆。

    至少,可以確定隨園絕對不會對寧波放手。

    隨意取過一本雜記翻看着,張居正腦子還在飛快的轉動,突然忍不住撲哧一笑。

    今日吏部傳出風聲,紹興府餘姚人陳有年有意出任寧波知府……張居正有七八成的把握,就算滿朝沸然,但吏部會默而不語,至少短時間內會。

    的確如此,第二天消息散了出去,這下好了,本來這幾日就熱鬧的很,現在更是亂成一團亂麻,各種稀奇古怪的消息都傳了出來。

    據說都察院御史魏時亮上午大罵陳有年厚顏無恥,但午後戶科給事中冼烔上書彈劾魏時亮在行人司行爲有虧,卻能轉入都察院,理應逐回行人司。

    上午,隆慶帝終於允許孫升、呂本兩位致仕,午後,就有科道言官大罵朝有權臣,逼的老臣退位避讓。

    到了下午,奔入京中的李默長子在靈位前嚎啕大哭,非說先父是被逼死的。

    隨園在科道言官中唯一的冼烔下午連續兩份奏摺入通政司、內閣,先彈劾還沒到任的刑部郎中張孟男,後彈劾戶部郎中胡應嘉。

    黃昏時分,傳聞徐階次子徐瑛在青樓飲酒與人發生衝突,被人生生扇了三個大耳光子。

    嗯,很多人都看出來了,鬧出這麼多事……大部分都和沉寂了半年的隨園有關。

    但也有些有心人發現,對於陳有年有意外放寧波知府這件事,除了科道言官有異議,最應該駁斥的吏部,無一言。

    張居正的猜測是正確的,他是根據海瑞升遷寧波推官來判斷的,這個猜測只能說是歪打正着。

    都是西北出身,但晉商和董家是不同的,雖然名聲不太好聽,但晉商是守規矩的。

    什麼叫守規矩?

    外地人在山西做生意,那是要打通關節的,當年太倉王家的糖鋪就是因爲不肯出錢一直無法進入山西。

    如果要把生意做到草原上去,外地人想都不要想,不然就算你能去草原,但也沒能耐離開。

    在東南也一樣,大海比草原更寬廣,也更加兇險,所以晉商在東南從不走私。

    楊博也比朝中其他重臣更瞭解隨園在東南的根基到底有多深,和其他的朝中勢力不同,山西官員的背後往往都是晉商,他們是不會隨隨便便得罪錢淵的……保持暫時的沉默,對楊博來說,惠而不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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