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臉譜下的大明 >第一千七十七章 制衡的奧祕
    ???

    看着怒氣勃發,恨不得將面前一切都砸爛的高拱,張四維不禁往後退了半步,再一次低頭看了眼手中這張紙。

    呃,是有點無恥,但都是翻舊賬,至於如此嗎?

    這張紙是都察院御史歐陽一敬彈劾奏摺的抄件,彈劾了兩件事。

    其一,嘉靖三十四年,高拱的長兄高捷以南京都察院右僉都御史提督操江,整頓江防,屢有戰功,又頗有名望。

    當時高拱將裕王金屋藏嬌惹得相當一批人對其不滿,於是朝中有人提議高捷功當封爵。

    這顯然是針對高拱,一旦身爲外戚,即使是隆慶帝,也不可能讓高拱入閣執掌朝政。

    於是,嘉靖三十五年,高捷被逼的辭官致仕……被誰逼得?

    坊間傳聞,是被高拱逼的。

    這也很符合高拱的性格、做派。

    問題是,嘉靖三十五年到嘉靖三十六年,正是倭寇最爲猖獗的一段時間,數百倭寇從蘇州崇明島沿長江東進,一路擊敗數股官兵,殺入常州府,使揚州一日三驚。

    而提督操江,負責江防……所謂的江防,主要指的就是長江。

    歐陽一敬的彈劾就是針對這一點,你高拱嫉賢妒能,爲了一己之私逼操江提督高捷致仕,以至於倭寇猖獗,破常州而脅揚州!

    其二,嘉靖二十年,高拱身登皇榜,因是世家子弟,父祖兄均有功名,又被選爲庶吉士,所以被列入公主備選之列……高拱嚴詞相拒。

    張四維琢磨了下,這兩條雖然都是事實,隱隱點出了高拱爲了上位而手段陰私,但這對高拱的聲望並沒有太大的影響……即使是隆慶帝也不會將此當回事。

    看對面的高拱依舊喘着粗氣,張四維正想說話,冷不丁邊上一隻腳探了過來,輕輕的踩在張四維的腳面上。

    張四維皺眉側頭,一旁的張居正面無表情的伸手捏住那張紙摩挲了下……張四維這才發現,下面還有一張。

    噢噢,歐陽一敬彈劾的不止兩件事,而是三件事。

    張四維一掃而過,立即低下頭,將之前想勸高拱息怒的話吞進腹裏。

    因爲,歐陽一敬這廝太毒了,太無恥了,太不要臉了。

    這是遞交內閣甚至可能被遞交到陛下面前的奏摺,不是戲本小說,這麼胡寫……這廝是瘋了嗎?

    高拱如今年近五旬,正室張氏無子,側室曹氏生三女,薛氏生一子,但嘉靖二十八年即早夭,之後十多年無弄璋弄瓦之喜。

    雖然年紀還不算很大,但高拱已經將所有的精力放在政事上,而妻妾年紀也大了,所以在今年初選擇過繼三弟高揀次子高務觀爲嗣子。

    而這一條……歐陽一敬口口聲聲,未滿五十卻過繼嗣子,這顯然不正常。

    爲什麼要過繼嗣子?

    那是因爲高拱私德不修,高務本是高拱的私生子……雖然歐陽一敬奏摺中寫的比較隱晦,但誰都看得出來。

    這是想幹什麼?

    是想將高拱釘在恥辱柱上啊!

    如果只是一時傳聞也就罷了,但高拱、張居正、張四維都知道,這傳聞很可能會一直流傳下去,說不定幾百年後,會有人用戲謔的口吻說起這件事。

    高拱用屁股都能想得到,一年多來,自己跋扈如此,幾乎將能得罪的人都得罪乾淨了,就連當年裕王府同僚都不例外。

    等趕走徐階,身登首輔之位,推行新政,澄清吏治,整理朝綱,驅濁揚清,到那時候,得罪的人更多,如果再接着考覈業績、推廣一條鞭法,甚至丈量天下田畝,收取商稅……舉世皆敵啊!

    在這種情況下,這種豔聞將會非常有市場,而且皇室高官內院密事本就……說不定會一直流傳下去,說不定還會編成戲呢!

    唐高宗偷母,唐明皇扒灰,都千年了還在民間口口流傳……想到自己有可能落得這個下場,高拱渾身冰冷,袖中的雙手不由自主的微微顫抖。

    高拱一生所念無非二者,生時匡扶社稷,澄清天下,死後青史留名,萬古流芳。

    歐陽一敬這歹毒的奏摺將高拱逼到了死角。

    不理睬?

    那幫科道言官會將此視爲默認,然後往自己身上潑更多的髒水。

    否認?

    那幫科道言官會讓自己拿出證據……而他們彈劾是風聞奏事,不需要證據的。

    想到這,高拱都要忍不住去罵太祖皇帝朱元璋了,非要弄什麼以小制大,可以風聞奏事!

    書房死一片的寂靜,突然有敲門聲響起。

    老僕在門外稟報,“少爺、表少爺與十多名言官在街上毆鬥受傷。”

    張居正起身開門問了幾句,回來低聲道:“幾個御史遇上,大公子受激不過,後張元嗣正巧碰到……”

    “嗯?”

    “元嗣今日拜訪隨園,出來時同年林貞恆、陸與成同行。”

    高拱恢復了沉默,只點了點頭。

    而張四維試探問:“中玄公,隨園有襄助之意?”

    “不可能。”

    “有可能。”

    張居正看了眼和自己異口異聲的高拱,開口道:“中玄公之意……展才遠在萬里之外,而隨園以其爲首,孫文中、徐文長不會隨意出手?”

    高拱微微點頭,“隨園盡多俊傑,但錢淵南下之前顯然有所交代,隨園不涉京察,他如今還在東南,無其指使,徐渭、孫鑨不會妄動。”

    “應該只是巧合……”

    張四維突然低聲說:“這事兒會不會是他……”

    “不可能。”

    “不可能!”

    這次算是異口同聲了,高拱冷笑道:“錢淵其人,心思莫測,手段也說不上什麼正大光明,但這等絕戶計……他是不肯用的。”

    看了眼默默點頭的張居正,高拱輕聲道:“適才叔大言……有可能……此爲何意?”

    張居正抿了下嘴角,整理了下思路纔開口,“若中玄公退卻,何人能制徐華亭?”

    問的是爲什麼認爲隨園會襄助高拱,而張居正卻提到制衡徐階……張四維聽得懵懵懂懂,而高拱恍然頷首。

    如果高拱被逼的致仕,朝中還有誰來制衡徐階?

    沒有!

    吳山年邁,早有致仕之心,殷士儋勢單力薄難以相抗,隨園明面上官階最高者也不過三個侍郎,而對隆慶帝最有影響力的錢淵還遠在東南。

    在這種情況下,若高拱致仕,徐階掌控朝政,下一個下手的必然是隨園。

    高拱冷笑着揮袖道:“明日起,閉門謝客,拒太醫院,叔大去找幾個民間名醫來!”

    張居正躬身應是,心裏卻在嘀咕,如果你高拱下臺,說不定還有起復之日,但徐階掌控大權後,第一個要解決的未必是隨園,未必是錢淵……很可能是自己這個白眼狼女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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