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臉譜下的大明 >第一千八十一章 高拱的選擇(上)
    西苑直廬。

    氣氛有些壓抑,徐階臉上掛着若有若無的笑容,慢吞吞的看着手上的奏摺。

    而高拱那張臉……看誰都覺得是上輩子欠了他銀子沒還,而坐在一旁的戶部尚書方鈍面無表情。

    將手中的十幾本奏摺掃了一遍,直接丟到一邊,高拱語氣嘲諷,“天下大事,官吏升貶,言官自處之,還要內閣六部做甚?!”

    黃河氾濫,水澤千里,已經在京中引起軒然大波,米價升騰,更有糧商囤積居奇,引出數起騷亂。

    再加上歐陽一敬被迅速擬定罷官爲民,高拱這麼快回到內閣直廬辦公,使得原本稍稍平靜的科道言官再次沸騰。

    大量奏摺送入通政司轉入內閣,直接彈劾高拱的不多,主要目標是以都察院右僉都御史總理河道的潘季馴,其次是舉薦潘季馴的國子監司業張居正。

    張居正心裏也是嗶了狗,這也能被連累?

    言官的彈劾無非是盡數潘季馴治河不立,使黃河決口,水澤千里,山東民怨沸騰,當鎖拿潘季馴回京問罪。

    高拱最看不慣的就是這一點,你們特麼也知道山東如今一片大亂,民怨沸騰,當務之急是鎖拿潘季馴?

    當然是賑災!

    高拱沒有先提筆票擬,而是召來了戶部尚書方鈍,想賑災,就必須先理清家底。

    前些年,東南倭亂,胡宗憲推行提編法,數省民力枯竭,有的府洲提編到現在還不止,南京戶部除了負責漕運之外,已經沒有太多實權……關鍵是沒銀子,想賑災,只能從北京戶部調。

    但徐階用悠然的語氣告訴高拱,就在不久前,戶部調銀兩、糧米、大豆爲軍餉往西北、遼東兩地。

    去年俺答沒有南下打秋風,而今年就不太好說了,更何況如今已然入秋,如果邊軍不穩,那是要出大問題的。

    呃,最關鍵的是,票擬調銀的就是高拱本人……他也沒想到黃河居然出這麼大的簍子。

    徐階對此很是無所謂,事實上在他的謀劃中,黃河決口是個意外事件,他對高拱的殺手鐗早已經準備妥當,只等着最適合的時機。

    但高拱不同,心急如焚的他在指桑罵槐大罵科道言官之後,詢問戶部尚書方鈍寧波鎮海稅銀糧米諸事。

    嚴嵩、李默、聶豹等老一輩紛紛故去,如今朝中重臣中,正德年間出仕的官員只有方鈍一人。

    資歷太深,資格太老,不僅得隆慶帝信重,就連嘉靖帝都對其讚許有加,畢竟在東南稅銀入京之前,是方鈍苦心籌措維持中央財政,不是每個人都有拆了東牆補西牆的本事的。

    而方鈍又歷來不涉黨爭,當年嚴嵩、徐階、李默鬥得那般慘烈,也沒人將他捲進去,面對高拱這個晚輩的詢問,方鈍不想硬扛,只拐彎抹角的如此說。

    “嘉靖三十六年寧波鎮海設市通商,海貿大興,定例兩成半稅銀留在寧波府衙、鎮海縣衙,餘者每三月解押入京。”

    “前寧波知府唐順之恐東南糧荒,於寧紹臺三地修建糧倉,使海商歸途運送糧米,先後援遼東、福建、江西等地。”

    從方鈍個人角度來說,他早就對寧波、鎮海多有不滿,在他看來,那些銀錢糧米的調配都應該以戶部爲準,無奈前些年錢淵護的太緊,後來雖然徐階、高拱伸手,但也已經形成舊例,更何況如今錢淵南下,更是沒指望了。

    如果能以此調配資源,方鈍自然是願意的,但他不想涉入高拱、徐階之間,所以只談舊事,不講現在。

    高拱、徐階也聽出了話裏話外的意思,但對於這件事,兩個人的態度涇渭分明,針鋒相對。

    讓人意外的是,在內閣當了一年多烏龜的徐階突然伸出了腦袋,居然還齜牙咧嘴,寸步不退。

    “元輔此言大謬。”高拱冷笑道:“山東災民嗷嗷待脯,東南既有糧米又儲錢銀,更何況鎮海至杭州水路相通,由南北運河徑直送至山東。”

    “難不成寧波知府胡應嘉將數十糧倉的糧米都賣空了?!”

    徐階板着臉反駁道:“正因爲水路相通,如今黃河決口,水澤千里,若是運河能抵山東,漕船也不會至今停止在臨清!”

    高拱高聲打斷,“元輔此言在理,如今漕運斷絕,京城遍傳流言蜚語,米價一日三變,當行海運!”

    “四十年內,上書建言行海運事的正是如今的浙江巡撫侯汝諒,記得這是元輔門生!”

    徐階霍然起身,盯着高拱,目露兇光……你是存心要攪局啊!

    兩位內閣大佬吵架吵得那些小吏、文員都躲得遠遠的,而方鈍還老神在在的坐得穩穩的,他差不多猜到了其間的緣由。

    論對錢淵在東南影響力的認知,京中無過戶部尚書方鈍,他很清楚,雖然高拱、徐階是爲了寧波錢糧、海運在辯駁,但實際上是針對錢淵,針對隨園。

    原因很簡單,就算寧波知府胡應嘉、台州知府方逢時、浙江巡撫侯汝諒是徐階門人,但想行海運事,將大量糧米運送到山東賑災,運送入京平抑米價,就不可能繞得過錢淵。

    張居正能想得到從隨園尋找一線生機,高拱雖然倨傲,但他也能看得到這一點。

    但張居正拉的下臉去隨園外等上幾個時辰等到孫鑨,而高拱的倨傲讓他拉不下這個臉。

    拉不下這個臉,不意味着高拱無計可施。

    拉不下這個臉,意味着當面不肯,背地裏卻是可以的,甚至可以以此來威脅其他人,比如徐階。

    高拱知道自己如今處境相當的糟糕,他選擇了最直接的做法,如今朝中自己、徐階黨爭,獨立在外的勢力不少,但能成規模而且對隆慶帝有影響力,同時還能讓徐階忌憚的只有一股,隨園。

    高拱相信,只要將隨園拉進來,必然能形成亂局,如今的局面,亂對自己更有利。

    而這些,是徐階不能,也沒辦法忍受的。

    想行海運,就不可能繞過錢淵,繞過隨園。

    關鍵是,高拱很可能因爲黃河氾濫、賑災、海運事和隨園達成交易。

    以己度人,徐階和嚴嵩兩度聯手,也曾經和高拱聯手,雖然他知道高拱和錢淵一度鬧得很僵,但他們會因此而老死不相往來?

    用屁股都想得到,高拱一旦滾蛋,徐階自己都不相信自己不會對隨園,對錢淵下手……在這關鍵時刻,高拱和錢淵會不會聯手?

    很有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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