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臉譜下的大明 >第五十七章 拒絕的理由
    現代社會中搬家雖然麻煩,但如果有必要,並不難做出決定,如錢淵這樣年紀不算太大的人更是如此。

    錢淵初到上海時因爲限購無法購房,只能租房,曾經在一年內換了三次,不過對於他來說,整理一下打包交給搬家公司就行了,頂多回頭佈置的時候要費些功夫。

    所以錢淵很難想象古人對於遷居的態度,他們有太多要考慮的東西,而不僅僅是生活習慣、購房費用。

    在錢淵的印象中,母親譚氏是個性情柔弱,沒有主見的女人,而且很標準的執行那套準則,在家從父,出嫁從夫,夫死從子。

    但在這件事上,譚氏難得的表現出強硬的態度,無論錢淵拿什麼理由出來都搖頭。

    總不能把刀架在家人脖子上逼他們搬家吧……苦惱的錢淵試圖曲線救國,自己的話聽不下去,但叔母陸氏的話總聽得下去吧,何況叔母也在遷居計劃名單內。

    找了幾件不錯的綢緞,又拎了點從杭州帶回來的龍井,錢淵帶着李四出門。

    雖然已經分家,但兩家關係親密來往頻繁,而陸氏因爲無子將錢淵視若親兒,所以錢淵進門後僕役丫鬟的問好聲就不絕於耳。

    好人做好事不稀奇,而壞人做好事卻能博得好評,甚至得個“浪子回頭金不換”的讚譽。

    所以之前的錢淵尖酸刻薄,性情古怪而且還睚眥必報,而如今搖身一變,臉上掛着似乎從來都不會消逝的笑意,這爲他博得“溫潤如玉”的美譽。

    聽到“溫潤如玉”這個詞彙從陸氏貼身丫鬟嘴裏說出,臉皮厚的錢淵還撐得住,他身後的李四嘴角抽搐……他覺得少爺的性情沒有發生本質的變化。

    這一點九泉之下的金家父子、張四維,以及被懟得直跳腳的歸有光都能證明。

    “淵哥兒來了。”陸氏招招手,不見外的看着綢緞笑道:“這麼亮的顏色,我哪裏能穿。”

    “寶藍色,挺適合的嘛。”錢淵將綢緞和茶包遞給一旁的丫鬟,“今年的明前龍井,很是花了點心思才弄到的。”

    “自己留着喝或者待客嘛,何必拿過來。”

    “嗨,侄兒還是喝慣了松蘿茶。”

    “好好好,等下再帶一些回去。”陸氏圓臉上滿是笑意,迫不及待的說:“原以爲你只是被困在嘉定,這幾日聽說崑山大儒震川公在文章裏對你大爲讚賞,但直到昨天才聽芷兒提起詳情……”

    錢芷是陸氏唯一的女兒,前年嫁給了孫承恩的侄兒,所以對內情知曉的比較多,昨日回孃家興致勃勃的和母親陸氏聊起。

    陸氏嘖嘖讚道:“難怪啊,你帶來的那些護院,持槍佩刀,個個凶神惡煞,簡直就像是從梁山上下來的。”

    這什麼比喻啊,錢淵也是無語,“如今東南沿海一帶,倭寇四起,家裏多些護院是好事。”

    “不過聽說你親自出城,淵哥兒,君子不立危牆之下。”陸氏收起笑臉,“這一輩就你一個男丁,如果出了事,你讓長輩怎麼辦?”

    “是侄兒莽撞了。”錢淵嘆了口氣,“但也是被迫無奈。”

    “是莽撞了。”陸氏端起茶盞抿了口茶,“不過能得震川公一讚,也算有些收穫,據說這幾日家裏訪客不少?”

    錢淵耐着性子陪叔母聊了一陣才說起正事,沒想到陸氏對此的態度大出其預料之外。

    “爲什麼要遷居杭州?”陸氏輕描淡寫的說:“是爲了倭寇侵襲川沙嗎?”

    看侄兒點頭,陸氏笑道:“大明開國之初就有了倭寇,當年金山衛就爲此而設,這百多年來倭寇就沒斷絕過,淵哥兒你也太謹慎了。”

    錢淵按捺住心裏的煩躁,詳加解釋道:“但這次和之前的倭亂是不同的……”

    “都是寧波、紹興的海商鬧騰出來的,我懂。”陸氏搖搖手中的團扇,“這和松江有什麼關係?”

    錢淵的臉色有點難看,雖然沒說話,但反對之意溢於言表。

    和譚氏不同的是,陸氏對如今大變的侄兒多了些瞭解,起身親自將果盤放到錢淵身邊的案子上,輕聲問:“就算倭亂鬧得很大,華亭必然無恙。”

    錢淵眯着眼問:“爲什麼?”

    “徐華亭如果連鄉梓之地都保不住,哪裏還有顏面立於朝堂之上?”

    錢淵也是醉了,人家徐階是屬王八的,而且還是隻沒下限的王八,什麼事做不出來?

    猶豫片刻後,錢淵低聲將自己和浙江巡撫王的那番談話複述了一遍,又說:“之後幾個月的事實也證明了這一點,如若不是俞大猷、盧鏜盡皆北上,松江府已是處處烽火。”

    捏了顆葡萄在手上,把玩片刻卻沒放進嘴裏,錢淵在廳裏來回踱步,“俞大猷是浙江副總兵,盧鏜是浙西參將,不可能長期駐守在松江府或嘉興府,一旦他們離去,松江府……”

    回頭深深看了眼陸氏,錢淵加重語氣道:“要知道應天巡撫並不兼任提督軍務,是沒有兵權的,難道到時候只靠金山衛嗎?”

    所謂的應天巡撫理論上管轄南直隸十二州府,但實際上主要的權責範圍是蘇州、松江兩府,所以還有個稱呼是“蘇松巡撫”。

    陸氏緊緊皺眉思索,片刻後,她拿出了一個錢淵無法拒絕的理由。

    “遠赴杭州爲父兄復仇,後在嘉定出城擊賊得大儒讚譽。”陸氏穩穩坐在椅子上,慢慢說:“淵哥兒,如果別人問起你爲什麼要遷居杭州,你要如何作答?”

    還沒等錢淵說話,陸氏迅速繼續說:“百餘年錢氏在松江華亭落地生根,別說祖宅祖墳了,父兄新喪尚在孝期,你卻要不管不顧遷居外地,淵哥兒,你知道這意味着什麼嗎?”

    錢淵面無表情的坐回去,這也是母親譚氏拒絕的最重要的理由,父兄的墳墓還在城外,要定期前去拜祭,譚氏怎麼可能忍心離開華亭。

    但和感性的譚氏不同,理性的陸氏拿出的並不是這個理由。

    “在這種情況下遷居杭州,因爲倭寇避禍?”陸氏嘲諷的笑了笑,“震川公贊你智勇雙全,兼有氣節,到那時候,何來的氣節?”

    面對這種三觀完全不同的言論,錢淵無言以對。

    在普通現代人看來,除了生死無大事,活着纔是最重要的。

    但在古代人,特別是士大夫看來,氣節比生死更爲重要。

    錢淵如今名聲大噪的主要原因是在嘉定城中力助官兵守城。

    整理兵備,出謀劃策,緊要關頭的正確決策,以及拒絕逃遁而披甲出城擊賊,這些爲他贏得了所謂的“氣節”。

    在錢淵看來無關緊要的東西,卻被陸氏視爲其生存的根本。

    有一個兩榜進士的父親,有一個兩榜進士的夫君,毫無疑問,陸氏的思維模式向着士大夫方向無限靠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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