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臉譜下的大明 >第九十二章 風格
    錢淵向來能給自己準確的定位,在刑警隊如此,被髮配去宣傳科如此,後來下海也如此。

    專業的人負責專業的事。

    毫無疑問,指揮作戰是非常專業的,所以錢淵沒有插手,全都託付給了以盧斌爲首的官軍將領,他們纔是專業人士。

    但前世白手起家打理那家公司的經歷賦予了錢淵很強的組織、調配能力,所以後勤方面錢淵當仁不讓。

    從所有兵丁、鄉勇的人數和兵器配備,到每人每日口糧分配,不同崗位的賞銀待遇……

    從燒菜做飯的人員安排,運送物資的組成,到組織熟悉本地的衙役、白役戒嚴城內同時充當預備隊……

    錢淵每一項都安排的井井有條,甚至根據不同的後續發展做出各種應對措施。

    崇德縣雖然小,明朝官場又向來有不修衙的傳統,但這座縣衙不算小,特別是大堂格外的寬廣。

    但如今,除了一條僅容一人通過的環形小道,其他地方密密麻麻的擺着桌案、書櫃。

    “我懶得管你貪了多少!”坐在中央的錢淵視線還落在桌上書冊上,嘴裏輕描淡寫的說:“你只需要確保沒人來鬧事就行。”

    雖然被縣人稱爲坐地虎,但劉捕頭知道面前這人的分量,彎着腰哭喪着臉道:“這次真沒過手……”

    “那你解釋解釋吧。”錢淵拿過一張紙,迅速寫寫畫畫,“一共拆毀民房六十五間,按大小規格和人數來說,應該是四百五十七兩銀子,但你爲什麼報的是三百六十五兩銀子?”

    劉捕頭眼睛都直了,給你省錢還省出事來了?

    錢淵招手示意其站到一邊別攔着後面,他心裏是有數的,將賬面做大未必有問題,將賬面做小也未必沒問題,有的時候後者做手腳更不容易被察覺。

    看了眼劉捕頭,錢淵接過下一個人遞來的紙,低頭看了眼,“燒菜做飯沒必要另外給賞銀,就讓進城避難的婦孺來做,他們只需要喫口飽飯就滿足了。”

    這邊劉捕頭還在傻眼,錢淵已經快刀斬亂麻連續處理了四五起,簽了名字讓書吏領人去庫房搬給兵丁的賞銀。

    崇德縣是小城,連個主薄都沒有,六房內抽調出的人手也不多……錢淵相當懷疑之前的知縣是如何管理這座城池的。

    反過來,大堂內的書吏、文員看着錢淵如此熟練而井井有條的將諸般事安排妥當,嘴裏不停,手上不歇,早就看傻眼了,他們想到了人家也想到了,沒想到的人家還是想到了。

    去年在嘉定縣戰後的經歷讓錢淵有了經驗,處置起來從容不迫,看上去像個沉浸政事多年的老官僚。

    熟練的簽上名字,錢淵找到了一絲前世坐在總經理辦公室的感覺,撇頭看了眼劉捕頭,“挑了那六十五戶人家拆房子,可不是隨隨便便挑選的。”

    守城需要大量的木材、磚石,錢淵在城內兜了一大圈才選定了六十五戶的房屋,自然不是隨意挑選出來的。

    劉捕頭一臉茫然,嘴脣張開又閉上。

    “走,一起去看看。”錢淵將桌上收拾了下,起身搖頭道:“雁過拔毛是正常的,也是應該的,但那幾十戶人家我還有用。”

    看着那位松江秀才和劉捕頭出了縣衙,大堂內氣氛登時緩和下來,文員書吏們紛紛交頭接耳,嘈雜聲讓角落處的兩人皺起眉頭。

    “啊,項大少爺……不,項大爺。”一個書吏冷不丁看見了項篤壽,忙起身大聲問候。

    項篤壽微微頷首,沿着環形小道走到錢淵案前,低頭看了幾眼,眼顯茫然……呃,阿拉伯數字,以及表格式的記錄方式,在明朝自然是無字天書一般的存在。

    一個衙役好奇的盯着項篤壽身後的老人,那人身材算不上高大,臉上溝壑縱橫如若老農,但背脊挺如青松,眼中精光四射,如出鞘利劍一般的刺眼。

    好幾人都認出來了,那是前日在城門口助官兵殺倭的老人,手中一杆長槍如若靈蛇,很是犀利,只是現在換了身儒衫。

    項篤壽將紙張遞給老人,“久聞荊川公六藝皆通……”

    所謂君子六藝,禮、樂、射、御、書、數,從古至今,六藝都精通的人不多,從唐朝之後文武涇渭分明,更是少之又少,每一個都是名震天下的大人物。

    面前的這位如老農般的老人也是其中之一,甚至可能是如今唯一的那個。

    但看了眼紙上的鬼畫符,老人也是一頭霧水,遲疑片刻後低聲詢問了一旁的書吏幾句,取過算盤利索的啪啪啪撥起來。

    一旁的書吏抽抽嘴角,自己在戶房呆了大半輩子,算盤也沒這老頭用的熟練,快的都快飛起來了!

    好一會兒後,老人才停下手,才向項篤壽點點頭,“的確是四百五十七兩銀子。”

    項篤壽情不自禁的咧咧嘴,錢淵只在紙上寫了幾筆就算出來了,而荊川公用了算盤還要半炷香時間。

    在項篤壽心目中,那位錢世兄已是神祕不可測,拋開經義,荊川公在算術一學上也是名震天下,居然比不過那位。

    走出大堂,老人眼神閃爍不定,半響後低聲問:“據說震川公對其頗爲讚許?”

    “確實如此。”項篤壽小心翼翼答道:“據聞去年嘉定大捷,就是錢家子主持,戰後知縣掛印而走,也是他收拾殘局,整頓城內,縣人贊其日後爲世之良臣,從此聲名鵲起。”

    “嘉定大捷是錢家子主持?”老人詫異道:“當時老夫在南京,只聽聞是盧鏜幼子和震川公在城內。”

    ”震川公連襟鄭若曾也在城內,他和鄙家也算熟知。“項篤壽想想也惋惜的很,本來還真是個不錯的聯姻對象,“荊川公也看到了,那盧家幼虎對其俯首帖耳。”

    兩人邁步出了縣衙,大街上沒了前兩日的亂象,一切都有條不紊。

    拎着飯盒的婦人們在衙役的指揮下沿着道路左側往前,這是給各處兵丁送飯。

    道路右側,不遠處就是項家的園林,被整合起來的鄉勇們拎着大錘正在拼命砸牆,將拆毀的磚石送往城牆頭。

    三五輛馬車在道路中央,車上運載着各式木材,長長的木頭尾端擦着地面,發出吱吱吱的雜音。

    十多個手摁腰刀的漢子站在路中,不時呵斥幾句將走出行列的人攆回去。

    老人看了眼不遠處的西城門,再轉頭瞥了眼遙遙的東城門,心裏琢磨道路中央留下的車道應該是用來調兵的。

    看老人捋須而笑,項篤壽也笑道:“其他的不說,去工部做個主事、員外郎是夠格的。”

    正要贊上幾句,聽見項篤壽這句話,又聽見“工部”這個詞,老人拉着臉低低道,“心思機巧,又善於調配,還好沒個當閣老的親戚!”

    一旁的項篤壽聽得哭笑不得,“荊川公,何至於此,錢家詩書傳家,是松江名門。”

    老人這幾句話指向很明確,一直有出仕之心的項篤壽自然聽的明白,如今的工部尚書是嚴嵩的小舅子歐陽必進,而嚴嵩的兒子嚴世蕃剛剛升任工部左侍郎,甚至嘉靖帝還加了工部尚書銜。

    而這位老人極其痛恨嚴世蕃,曾經在書中多次指名道姓。

    不過雖然嚴黨在南直隸、浙江一帶名聲極差,此次歐陽必進和嚴世蕃倖進多遭士林指責,但他們的能力在老人心目中是得到認可的。

    老人這是在說,還好沒個如嚴嵩這樣的親戚可以攀附,不然以後八成也是個嚴東樓第二……

    項篤壽雖然前日在城門處受了驚嚇,但心裏對錢淵頗爲推崇,這時候不禁腹誹,也不知道錢淵是哪兒惹了您老人家……

    沿着路右側走到西城門處,遠遠就看見錢淵正高着嗓門聲嘶力竭的在吼着什麼,手臂不時指着地面。

    在劉捕頭的指揮下,百多個男女遲疑着揮舞鋤頭開始刨地。

    “看到沒?”錢淵鬆了口氣,擦了擦額頭上的汗水,“不給足了錢,別人肯幹活嗎?”

    劉捕頭彎腰諂笑幾聲,“也是,也是,但也給的太多了……”

    “我做事就這樣,按規矩來,總要讓別人心甘情願,再說了,後面還用得上他們呢。”錢淵擡頭看着有些陰沉的天,心裏祈禱不要下雨……

    已經走到近處的項篤壽和老人聽到最後一句話,臉上神色不一,前者只在琢磨這幫人在挖什麼。

    而後者心裏卻在想,以錢財御人,倒還真有點嚴東樓的風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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