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中錢淵做了點私活,那五十多戶人家加起來近百男女被集合起來挖了一條不算深,但很寬的溝,之後又被錢淵放到一處私窯去燒火。
站在西城門不遠處,錢淵回頭遙遙看了眼東城門,大部分兵力都被安排在了那一側。
實話實說盧斌的選擇不能說錯,東城門的確是最危險,也是倭寇最可能的突破口,城門口附近一片開闊地,一旦倭寇入城就能迅速展開兵力。
錢淵嘆了口氣,如果沒估計錯,撐過今晚就能安全,但問題是今晚能不能撐得過去。
“往裏面倒,鋪開,都鋪開!”楊文在大聲指揮那些被叫來的百來人,“最下面要鋪着衣物,不能直接放在溝底。”
“那邊的,搭在溝上的木板都準備好!”
“油呢?油……倒,別倒在溝裏,就倒在溝邊上,對對對!”
唐順之懵懂的看着這一幕,忍了又忍還是沒忍住,低聲問:“這是在做什麼?”
在心裏摸摸計算的錢淵沒聽見問話,還在估算自己的佈置能不能起到作用,雖然理智告訴自己應該沒問題,自己應該相信科學,但他還是忍不住心裏直打鼓。
咬了咬牙,錢淵招手叫來楊文,拿出自己製作的地圖,用手畫了一個圈,“都拆了。”
“都拆了?”
“嗯,你帶人去辦,告訴他們第二天去項府領銀子。”錢淵不敢保證自己的計劃一定成功,必須要做些可能的補救措施。
一次又一次在心裏盤算,在附近一次又一次的視察,甚至還做了次小規模的演習,錢淵才安靜下來。
唐順之一屁股坐在一處宅院外的臺階上,指了指身邊,“坐吧。”
“荊川公辛苦了。”錢淵笑了笑也一屁股坐下,“這次您老運氣真不好,不過也幫了不少忙呢。”
的確幫了不少忙,原本錢淵是以洗城要挾城內大戶出銀勞軍,有了唐順之,那幫傢伙立即俯首帖耳,有幾家甚至將銀庫的鑰匙都交出去了。
其實唐順之是個很不會聊天的傢伙,對錢淵這個自己看不順眼的晚輩話也少的出奇,但在如此緊張的時刻,卻談性大發。
“其實在南京就聽說過你,譚子理跳着腳罵娘在城內已經成了笑話。”唐順之斜眼瞥了瞥乾笑的錢淵,“原本只以爲你工於心計,沒想到有理政的能力。”
“荊川公過獎了。”
“我從不逾越誇讚。”唐順之口風一轉,“震川公贊你有氣節……”
“我沒氣節。”錢淵乾脆利索的打斷,看了眼眼角不停跳動的老頭,接着說:“早在去年,我就準備舉家遷居杭州甚至徽州、南京,原準備在此次嘉興一行之後就動身。”
不同於嘉定城中,錢淵隱隱鄙夷的孫承恩,他對唐順之有着一份尊重,這位老頭……呃,其實唐順之才三十多,就是長相老了點。
不說其壓制了城內大戶,唐順之親身上陣,持槍跨刀,幾次在城頭浴血奮戰,受創三處,這足以贏得錢淵的尊重。
唐順之笑了,他能感受到對方的坦蕩。
“我不想過的那麼累,我想好好活着,取一妻兩妾,然後到處走走看看……寫本遊記以傳後世。”
唐順之惋惜的看着錢淵,作爲一個曾經高中後拒絕入翰林院而入六部的科場前輩,他深知這個年輕人理政手段的高超。
“我沒有入仕建功立業的執念,沒有報效朝廷的念頭……”
錢淵的目光從鬆散漸漸變得堅定起來,“但這世道不讓我好好的活着……”
“我能怎麼辦……”
唐順之依稀記得前兩日聽陸樹德提起過,錢淵父兄雙亡,家中只有母親、大嫂和小妹。
“此戰過後,將家人遷到杭州或南京吧。”唐順之輕聲安慰道:“如今朝中黨爭酷烈,暫時不入仕也好。”
“黨爭酷烈?”錢淵隨口道:“荊川公是指嚴分宜?”
“身爲首輔,唯意媚上。”
唐順之簡明扼要的點出士林對嚴嵩最大的怒氣所在,佔着茅坑不拉屎是最可惡的。
“也未必,庚戌之亂,嚴分宜不許守軍出城追擊,難道是錯的?”錢淵嘿嘿冷笑道:“一旦兵敗,京師淪陷,難道趙大洲會跳出來承擔責任?”
唐順之登時啞口無言,趙大洲就是庚戌之亂時堅持出城追擊俺答的趙貞吉。
“勇於任事未必是好事。”錢淵笑道:“彭黯、屠大山連連兵敗就是明證。”
唐順之還是沒什麼話說,他很清楚朝中勢力分佈,如今嚴嵩說不上一手遮天,至少在東南抗倭上嘉靖更信任的是內閣次輔徐階,彭黯和屠大山都是徐階同年,得其力薦才得以上位。
這時候守在一旁的張三猛地跳起,盯着遠遠的東城門低聲道:“倭寇真的來了!”
看了眼城頭上的猛然亮起的火把,錢淵轉回頭笑着問:“荊川公,據說你將晚輩和嚴東樓相提並論?”
“不錯。”唐順之哼了聲,“都一樣是心思機巧,以錢財御人,喜愛旁門左道,慣劍走偏鋒。”
“能和小閣老相提並論,荊川公實在是太高擡晚輩了。”錢淵心裏暗念,每逢大事有靜氣。
唐順之無語了,你以爲我是在誇你呢?
沉默片刻後,錢淵突然說:“此戰過後,我會找機會將家人送往杭州或徽州,然後……我會留下。”
唐順之眼中滿是詫異,“你不走?”
“不走。”錢淵擡起腳跺了跺,“北邊太冷,南邊太潮,西邊太亂,從東南沿海一直到南京附近,倭亂將延綿不絕,往哪兒走?”
唐順之伸手用力拍了拍錢淵的肩膀,這是個嘴硬的小傢伙。
原本隱隱能聽見的廝殺聲越來越響亮,錢淵起身,習慣性的拍拍屁股上的灰塵,深深吸了口氣。
“輪到我們上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