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臉譜下的大明 >第一百九十六章 綠豆湯
    還是在廚房裏。

    錢淵從鍋裏舀起熱水,細細看了看顏色,放到嘴邊小心抿了口,然後從腰間取出一個小袋子。

    “明早就出發,不去休息,還要做什麼?”

    聲音突然從身後響起,錢淵身子微微一僵,但手上動作不停,“天太熱了,正好翻出了些綠豆,煮些綠豆湯去去暑氣。”

    “那這是什麼?”王姓嚮導湊上來看了眼那小袋子。

    “喏,洋糖唄。”錢淵將洋糖丟進鍋裏,用勺子慢慢攪和,“還放了些蓮子……這家人倒是挺富裕的。”

    “嘖嘖,大戶人家啊。”

    “可不是。”

    “我是說你……大戶人家啊。”王姓嚮導搖搖頭,“殷實人家也就煮些綠豆湯,你這又是蓮子又是洋糖的。”

    錢淵臉色不變,笑道“小時候家裏還算有些錢,我不喜歡讀書,但沒辦法每天都要去,不去父親要揍我……”

    “挺遠的,要走好長時間,父親有時候送我,但大部分時候都是一個人……”

    “那時候我特別貪玩……”

    錢淵的思緒慢慢展開,一些已經算得上久遠的記憶浮上心頭。

    “特別是夏天,回家路上……下河去游泳,爬上樹頭去捉知了,經常玩到天黑纔回家,母親訓斥,父親賞我一頓竹筍炒肉絲。”

    王姓嚮導的臉上緩緩浮現出一些複雜的神色,有些柔和,有點恍惚。

    “後來,母親每天中午煮一鍋綠豆湯,放些蓮子,冰鎮着擺在那……”

    錢淵的聲音越來越低,廚房裏陷入一陣沉默。

    好一會兒之後,錢淵纔回過神來,“可惜後來家道中落,再後來父兄在瀝港……真想喝一碗綠豆湯啊。”

    似乎頗有感觸的王姓嚮導拍拍錢淵肩膀,低頭一看,“放進去了?”

    “這麼多人呢,這點還嫌不夠。”

    “真是敗家子。”王姓嚮導搖搖頭,“回頭得管着你,知道在海上一袋洋糖值多少銀子?”

    看錢淵一臉茫然,王姓嚮導豎起兩根指頭,“至少兩畝地,如果拿到倭國去,還要翻一倍。”

    “咱們可不是那位華亭錢家少爺,洋糖還是挺值錢的。”

    “你知道那人吧?”

    “對了,你不也是華亭的嘛。”

    “不認識。”錢淵手上勺子還在攪動綠豆湯,搖頭道“我不是華亭人,是青浦人,只聽說過……是華亭出了名的少年才子,後來好像還打了幾場戰?”

    “那可是個狠角色。”王姓嚮導嘖嘖道“嘉定一戰斬殺蕭顯,崇德一戰讓徐海無功而返,臨平山更是讓沈南山氣得吐血……”

    “據說是用了巴豆,這可是個不講規矩的!”

    錢淵的手有點哆嗦。

    “處處和咱們作對,還偏偏每次都能佔到上風,不說徐海,就是蕭顯和沈南山在海上也頗有些名聲呢,如今嘉興、松江、杭州都傳聞這廝是咱們的剋星!”

    “不過,也別說,如今錢淵這個名字在海上好大名氣,徐海開出了三千兩白銀的懸賞,五峯船主都不準手下侵擾松江!”

    “嗯?”錢淵詫異回頭。

    “真的。”王姓嚮導饒有興致的說“據說有人佔了一卦,說那錢家子是掃帚星轉世,誰惹他誰倒黴!”

    你特麼纔是掃帚星轉世!

    你特麼家都是掃帚星轉世!

    錢淵嘴角扯了扯,提了兩個空桶過來,將熱騰騰的綠豆湯倒進去,又取了些空碗勺子過來。

    如今已是七月份,換算成後世大約是陽曆八月份中旬,正是最熱的時候,南京是出了名的火爐。

    分居在各屋的倭寇們大都上身,開着門,被熱的滿心煩躁,看到綠豆湯哪裏有不喝的道理。

    錢淵含笑提着勺子一碗一碗的舀着綠豆湯,看着倭寇們一碗一碗的喝下去,在心裏默記。

    看看還剩小半桶,錢淵先去村口處給兩個放哨的送了過去,最後纔來到李福這屋裏。

    “你小子胳膊肘怎麼往外拐啊!”李福一把拉着錢淵坐下,“那都是倭人!”

    “別看朝廷說什麼倭寇倭寇,但海上領頭的大都是咱們,倭人也就打打下手,喫點咱們剩下的殘羹剩菜!”

    錢淵無奈的先把剩下的綠豆湯給他們分了,才問“之前說了到了南京城下,就能脫身,對吧?”

    李福看了眼王姓嚮導才點點頭,“早就安排好了,到時候躲一躲,避避風頭,喬裝打扮沿着長江出海。”

    “南京雖然沒去過,但肯定駐紮重兵對吧?”

    “那肯定的,只不過大都是些廢物。”王姓嚮導笑道“咱們就在南京城下逛一圈就完了。”

    “但肯定會打一仗對吧?”錢淵嘆道“李哥你是個跟得上的,但別人就未必了,萬一被逮着那就是個死!”

    “別人?”

    “老弱病殘啊。”錢淵看着王姓嚮導,“我是弱,你是病殘。”

    “你……”王姓嚮導瞪着眼。

    “哎哎哎,還真的呢,畢竟咱們人少,萬一誰被逮着……”李福衝錢淵豎起大拇指,“讓倭人頂在前面,咱們找機會開溜……看不出來,也是個心裏藏奸的!”

    錢淵看了眼桌上的碗,“快都喝了吧。”

    “你不喝?”

    “我……”

    “忘了他喫的那根雞腿了?”李福哼了聲,“這廝早就喝了個飽!”

    錢淵有一種很古怪的感覺,像是在大學宿舍裏和朋友們葷素不忌的笑罵,像是在刑警大隊裏和隊友們互相取笑。

    這兩個月中,錢淵發現,這四個明人在大部分時間裏都算不上什麼窮兇極惡之徒,他們性子直爽開朗,有一說一,講義氣。

    但當他們拔出腰間長刀之後,會化身禽獸,殘忍暴虐,血腥無情。

    在南陵,錢淵親眼所見,在廝殺中倖存下來的村民被他們關入屋中,右手還打着繃帶的王姓嚮導將一隻火把扔了進去。

    撕心裂肺的哭嚎聲、求饒聲每天晚上都會在錢淵耳邊迴響。

    就像是草原上的牧民一樣,他們豪爽,他們好客,他們坦誠,但當他們南下的時候,會殘忍的殺戮百姓,會無情的掠奪所有他們想拿走的東西。

    很快就看到效果了,錢淵滿意的看見王姓嚮導和李福都打了個哈欠。

    “那我回去也睡了,就在廚房邊上,明兒一早還要做一餐呢。”

    “嗯嗯,我和梁哥、張哥一起。”

    錢淵平靜的邁過門檻,心裏不由自主的躁動起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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