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臉譜下的大明 >第一百九十九章 信用
    天微微亮,涼爽的風吹拂着這個滿是血腥的小村落。

    黑暗已經過去,黎明即將來臨。

    跪在曬穀場的王姓嚮導不可置信的看着面前的青年,雖然還能嗅到濃重的血腥味,但重新整理的髮髻,略不合身的長衫,舉手擡足間的從容不迫,以及一旁護衛恭敬的稱呼,都證明了,這絕不是個藥行的賬房。

    “什麼……”

    “你是華亭錢淵!”

    王姓嚮導睚眥欲裂,狠狠一頭撞在地上,電光火石間無數片段在他腦海中閃過。

    難怪腳力頗健能一路跟上,這是個上過戰場,而且幾度大勝倭寇的傢伙。

    難怪從徽州府開始,那夥人就一路追擊,而且後來還添上數百狼兵。

    迅速融入倭寇之中證明了傳言中錢家子心機深沉、謀定後動的性格特點。

    對了,傳言中錢家子爲博母親開顏親自下廚,難怪這廝有一手好廚藝。

    一旁的護衛扯着他的頭髮揪起來,口裏喃喃道:“難怪……掃帚星……”

    就在昨晚,就在廚房裏,他還在閒聊中說起華亭錢淵掃帚星的綽號。

    恢復往日神態的錢淵在搬來的太師椅上坐下,“掃帚星?”

    “對你們來說,是掃帚星。”

    “但對別人來說,不是。”

    接過茶盞抿了口,錢淵冷然瞥向曬穀場另一側,木架子已經搭好,有人正用刀削着上端尖銳的木棍,不時在木架上比劃幾下。

    “亡命海上,生死皆是尋常事。”錢淵緩緩說道:“但怎麼死,會不會累及他人,卻是難以抉擇的。”

    “匕首是你所贈。”

    “錢某人給你一個機會。”

    錢淵的視線落在李福身上,“何人主使?”

    李福茫然的看了眼王姓嚮導。

    “不會是他。”錢淵搖搖頭,“從嘉興南下西進,鑿穿了小半個南直隸直抵南京,這是何等冒險的舉動。”

    接過護衛遞來的棍子,錢淵在手上把玩了會兒,平舉將木棍尖端向外,“要麼是喉嚨,要麼是……”

    “殺人不過頭點地……”絕望的李福不再掙扎,嘴裏只喃喃低語。

    “懸掛在木架上,被這根棍子頂起,越掙扎越痛苦……”

    “不過應該不會熬太久,烈日暴曬很快就會脫水致死,不過你放心,我會安排人餵你清水……”

    “到時候,蒼蠅會圍着你們打轉,蛆蟲會遍佈全身……”

    李福和王姓嚮導的身子都在劇烈的顫抖,海上是有類似的刑罰的,將人四肢打斷或者綁起,丟在出海的小船裏,如果運氣好不碰上風浪,能飄很久很久……

    錢淵又看了眼已經搭建好的木架,“可惜只有一個木架……”

    “選誰呢?”

    王姓嚮導雙眼狠狠瞪着錢淵,死死閉上了嘴巴,而李福張大嘴巴卻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小跑過來的張三低聲稟報,“少爺,後面那些人來了。”

    錢淵點點頭嘆了口氣,“來人是應天巡撫曹邦輔,蘇松兵備道王崇古,吳淞副總兵董邦政,你們落到他們手裏……”

    “就算不得個痛快,至少在獄中也有機會求死不是?”

    錢淵輕笑一聲,“但錢某人在江南之地也略有薄名,這木架子得用得上。”

    “李福,再給你一個機會。”

    “他到底姓甚名誰,何人人氏?”

    李福脫口而出,“吳大虎,對外說是紹興人,但應該是杭州人,北新關一戰本可以破關而入,是他非要奔天目山。”

    “李福!”

    隨着怨毒的嘶吼聲,被綁着的吳大虎一頭撞過去,狠狠一口咬在李福的臉上。

    錢淵含笑看着這一幕,舉起茶盞抿了口,“是井水吧?還不如去河裏取水呢,山水上,江河水中,井水最次。”

    楊文無奈的看了眼錢淵,舉起沒拔出的刀劈在吳大虎的頭上,臉上血淋淋一片的李福嚎叫着往這邊拼命挪動,嘴裏還在喋喋不休。

    “他身上有紋身,前些年有個綽號‘花斑虎’。”

    “去年六月份送了銀子回家,據說買了好幾百畝地……”

    “家裏父母雙全,但他兄長因爲抗提編被加派稅賦,後來被錢塘縣衙打了板子傷重不治……”

    “真乖。”錢淵讚了句,示意護衛將吳大虎拉過來。

    “破了北新關就是錢塘縣,去年剛買了好幾百畝地,兄長死在縣衙大堂上,有個‘花斑虎’的綽號……應該不難探查。”

    “現在輪到你選了。”

    “要麼閉口不言,騎上木驢,錢某人再派人去錢塘。”

    “要麼說出實情,我將你交給他人處置,得個痛快,也不連累家人。”

    天色已經大亮了,日頭倒是沒上來,正是一天中最舒爽的時辰,錢淵安坐在椅子上,一副泰然自若的神態。

    這幾個月來肉體、精神受的苦,幾十個被焚燬的村莊,哀嚎慘死的數千百姓……

    隻手刃幾十個倭寇?

    這如何能讓錢淵釋懷!

    幕後主使者到底是誰?

    能請動這麼多真倭,而且是武藝精湛的倭人出動,又能找到如吳大虎這般精通地理的人物,必定是勢力龐大,而且財力豐厚的人物或組織。

    放下茶盞,錢淵挽起衣衫下襬蹲下,笑着說:“再附贈你一份禮物。”

    “那個木頭架總是要用的,不能浪費啊。”

    吳大虎眼角餘光掃見一旁的李福,這廝一副慶幸自己逃脫虎口的神情……真是個傻子。

    “家人……”吳大虎嘴脣微啓。

    “手上沒有人命的,至少留條性命。”錢淵勸道:“你看看,自個兒掉進去了,總不能指望家人還能富貴一輩子吧?”

    “舍了錢財才能活命,這道理不用我再說了吧?”

    “家人……李福……”

    “答應你。”錢淵表情慎重而認真。

    一旁的李福終於聽懂了,這是要讓自己去木架子上,他扭曲着身軀在地上翻滾着往前,“你答應了的,答應了的……錢淵,錢淵!”

    刀鞘狠狠敲在李福的臉上,噗一聲悶響,李福一張口噴出一口血,七八顆白森森的牙齒落在地上。

    錢淵像是什麼都看到似的,蹲在那笑道:“錢某人一言既出如白染皁。”

    最早跟着他的張三忍不住兩眼一翻……少爺,您扯謊的事還少了?

    “杭州、紹興、台州……”吳大虎艱難的吐出十多個名字。

    錢淵點點頭站起來,全都沒聽說過,回頭再去查吧。

    正轉身間,一隻血手探出在空中顫顫巍巍,錢淵低頭看見臉上慘不忍睹的李福,溫和笑道:“放心,錢某人講信用。”


章節報錯(免登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