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臉譜下的大明 >第四百零六章 選擇
    眼前是一片黑暗,錢淵有些恐懼,他睜大眼睛試圖發現哪怕一絲一毫的光明,但什麼都沒有,只有無處不在的黑暗。

    沒有聲音,沒有光線,甚至手腳都不聽自己使喚,錢淵想張嘴大呼,但卻什麼都沒聽見。

    漸漸的,漸漸的,似乎錢淵本身也要被無處不在的黑暗吞噬,他用力咬了口舌頭,血腥味在鼻間旋繞。

    不知道這是在哪兒,不知道過了多久,錢淵厭倦了,好累,好累……

    他緩緩閉上眼睛,思緒漸漸停滯。

    但緊接着,一些畫面在他腦海中閃過。

    熊熊燃燒的村莊,手持滴血匕首的青年,腳後跟隨的黑貓……

    畫面越轉越快,手持長槍的戚繼光,英姿颯爽的王氏,抱着黑貓的小七,躊躇滿志的高拱……

    畫面最終定格,似乎又回到那個夜晚,回頭望去,透過雨幕,雙手負在身後,頭髮依稀花白的老人正定睛看來。

    錢淵猛地睜開眼睛,他的視線穿越時代,他看見了入京的馬前跪着無數勳貴,看見了煤山上懸掛着的兩具隨風飄蕩的屍首,看見了無數掛着辮子的通古斯野獸嚎叫着撲來……再之後,是一片黑暗。

    不應該是這樣……絕不能是這樣!

    自己總要做些什麼,錢淵猛地掙扎起來,不管做什麼,結局不會變得更壞!

    總要做些什麼!

    面露猙獰的錢淵終於重新掌控住這具身體,他右手攥拳,狠狠一拳擊向前方!

    “砰!”

    “嘩啦啦!”

    “錢展才,你不會是故意的吧!”

    熟悉的怒罵聲在耳邊響起,轉頭看去,徐渭那張圓滾滾的臉龐上並無怒色,而是充滿了欣喜。

    “我……”錢淵試圖開口,但嗓子嘶啞的讓他心裏一驚。

    不僅僅是錢錚、陸氏夫婦和徐渭,還有孫鑨孫鋌兄弟、陶大臨、諸大綬、吳兌,甚至陸樹聲都來了,看神情個個都鬆了一大口氣。

    “一天兩夜,快十八個時辰了!”徐渭拉着大夫進來,“快快快!”

    被拽得快要飛起來的大夫臉色鐵青,狠狠瞪了眼徐渭,纔拿起錢淵的胳膊開始號脈。

    “還請東壁先生勿怪。”諸大綬輕聲道:“展才力保桐鄉,兩度敗倭……”

    “閉嘴!”這大夫還挺牛氣,號了會兒脈後道:“方子不用改,再用半個月即可。”

    “多謝東壁先生。”

    “虧了有東壁先生在太醫院,不然可真不知道怎麼辦了!”

    七嘴八舌的感謝出自隨園士子之口,這大夫看了眼錢錚遞來的銀袋,不屑道:“錢展才身爲翰林庶吉士,卻不願枯坐朝中,南下擊倭,屢有戰功,拯萬民於水火之中,錢家是要用這些阿堵物羞辱老夫嗎?”

    沒理會尷尬的錢錚,大夫看向錢淵,“心力耗盡,再有下次,便是油盡燈枯,老夫亦無能爲力。”

    錢淵還不能說話,只眨了眨眼示意明白,這一個多月來,盧鏜敗北,阮鶚無能,他一力扛起重擔,分析局勢,幾度冒險方能功成,之後又趕赴京城,精心準備覲見嘉靖帝,的確是心力耗盡。

    孫鑨和陶大臨將大夫送出去,諸大綬笑道:“一睡不醒,今日陛下知道消息,司禮監掌印太監黃公公帶着太醫院東壁先生上門,兩副藥灌下去,真是立竿見影啊。”

    “東壁先生是湖廣黃州人,秀才出身,後不第才轉而行醫,正所謂不爲良相便爲良醫,這些年不知救了多少條性命。”

    錢淵抿了口用勺子遞到嘴邊的清水,沙啞着嗓子輕聲道:“李?”

    “展才也聽過?”吳兌點頭道:“李時珍,字東壁。”

    錢淵眼角動了動,自己還真是好運氣,記得李時珍在太醫院沒待幾年就遍遊天下開始動筆撰寫《本草綱目》了。

    孫鋌在一旁打趣道:“展才,這次你可要多歇文長兄呢,要不是他,東壁先生未必會上門。”

    “用不着。”徐渭捂了下臉,“東南諸事還沒說就一睡不起……再說了,恩將仇報!”

    回來的孫鑨解釋了下,因爲錢淵,徐渭今日曠工沒去西苑,嘉靖帝看了幾張李春芳、袁煒寫的青詞都不太滿意,才問起徐渭,順着帶出了錢淵這事兒,黃錦這纔會帶着李時珍上門。

    而恩將仇報……陷入黑暗的錢淵最後擊出的那一拳,正好砸在探頭查看的徐渭臉上。

    “好了好了,先讓展才休息吧。”諸大綬起身道:“明日再來就是,反正展才這次短期內不會離京。”

    看到侄兒掙扎着想說什麼,臉上猶有淚痕的陸氏厲聲喝道:“都這副模樣了,哪兒都不準去!”

    “你不要命了,這次跟着你回京的護衛……”錢錚臉色也很不好看,“好了,每個人扣了半年月錢,那個台州的現在還跪在外面。”

    錢淵的視線轉向徐渭,後者無奈的點點頭轉身出去,隨園士子們紛紛告辭離去,從頭到尾一言不發的陸樹聲也出了門,他是個性子犟的,入京後租了一個小宅,沒住在錢府。

    丫鬟們端上藥服侍錢淵喝下,都說中藥苦,這服倒是不苦……這個念頭剛剛轉過,頭挨着枕頭便再次沉沉睡去。

    這次沒再睡上十幾個時辰,第二天剛矇矇亮,錢淵就醒了,剛轉了個身試圖起來,兩個守夜的丫鬟就過來了。

    躺在牀上讓丫鬟淨了臉,刷了牙,喝了一小碗粥,錢淵不由自主的開始在心裏盤算,不回東南……這是絕不可以的!

    其他的不說,父親兄長還在海上漂泊,徐海還在興風作浪,小七和母親、小妹還在臨海……

    錢淵的臉上流露出一絲痛苦,還有二舅譚維……不知道他是否還在人世。

    桐鄉縣外那一戰,即使沒有阮鶚逃竄,錢淵也會主動出陣,就是爲了表明自己的身份……雖然沒有交流,但譚維還是做出了最合適,但對他自己最危險的選擇。

    即使拋開譚維這件事,徐海不死,後面很多事都不能順利鋪開,錢淵的全盤計劃將完全沒有施展的空間。

    開海禁、通商、港口、海關、火器……太多太多的理由了。

    “扶我起來。”

    “少爺,夫人說……”

    “嗯?”

    錢淵轉頭看去,經歷塑造了氣質,冷漠的口吻,帶着極強壓迫力的眼神,讓兩個丫鬟一個激靈。

    錢錚夫婦趕來看到侄兒在兩個丫鬟的攙扶下在院子裏慢慢走動,陸氏正要訓斥,錢錚卻攔住了她。

    華亭錢氏雖然向來是東南望族,但從來沒有出現過這樣的人物,少年起便名揚天下,隨園聚攏大批有識之士,南下擊倭屢屢建功,偏偏又簡在帝心,在詭祕的朝局中行走自如。

    錢錚的眼神極爲複雜,或許青浦錢氏日後能成爲名傳海內的望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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