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臉譜下的大明 >第五百三十一章 真佛
    看着胡宗憲和錢銳出門,錢淵有些惋惜,如果換成自己就好了,有很多話藏在心裏要脫口而出,有很多事還需要詢問父親的意見……還有,母親很惦記你,她一直帶在身邊的靈位,早已經燒個乾淨。

    “錢大人?”汪直也明白過了,一說到開海禁通商胡宗憲就含含糊糊,甚至脫身而走,看來面前這位纔是正主。

    錢淵回過神來,用挑剔的眼神打量着汪直,指了指桌上空空如也的酒杯。

    雖然流落海外,但始終養尊處優的汪直臉色有點難看,猶豫半響纔拿起酒杯斟了杯酒。

    “還算不錯。”錢淵一飲而盡,“能給他胡汝貞斟酒,五峯船主可是覺得,給我錢展才斟酒,委屈了?”

    “難道錢某人這個巡按御史沒有他浙直總督有分量?”

    “還是錢某人太年輕,五峯船主覺得拉不下臉?”

    錢淵看了眼垂誕好久的大蝦,放下筷子抓起一隻,“五峯船主也算是人物,不知可信佛?”

    短短几句問話,談話節奏和主動權已全然落到對方手中,汪直不敢再小瞧,沉聲回道:“漂泊海上,隨時都可能身遭不測,自然是信佛的。”

    放口大嚼幾口,錢淵丟下大蝦,就放了點薑片,估摸都沒放料酒,也沒蔥蒜,有點腥,他拿過毛巾擦擦手,笑道:“既然信佛,那就應該知道,拜佛就要拜到真佛面前。”

    “真佛?”汪直眼神閃爍不定,“錢大人此話何意?”

    “海鮮不錯,可惜廚子不得力,腥味太重。”錢淵點評幾句,右手大拇指反向指向自己胸口,“五峯船主可知錢展才?”

    “東南遍傳松江錢氏英傑之名,汪某遠在海上也有耳聞……”

    “不不不,錢某指的可不是東南。”錢淵長身而起,“嘉靖三十四年鄉試後,錢某入京,當日覲見陛下,一舉定下此後數年東南大局。

    當年末,秦晉之交地龍翻身,錢某適時在西苑覲見,揹負陛下護送,從此得陛下寵信,第二年元宵佳節,陛下還御駕錢宅。

    嘉靖三十五年,錢某身登皇榜,陛下欽點庶吉士入翰林院。”

    汪直深吸了口氣,畢竟是海商,自從倭寇四起後,東南世家大族和汪直的走私通道被截斷後,他最多隻能對東南沿海有一定的信息捕捉能力,京城發生的事……雖然已經幾年過去了,但汪直從不知曉,也沒渠道知曉。

    面前這位簡在帝心……汪直第一時間如此判斷,但心中疑團不解,要知道胡宗憲是嚴黨,論簡在帝心,只怕面前這位比不過內閣首輔嚴嵩吧。

    “且讓錢某替五峯船主稍稍剖析朝局。”錢淵冷笑道:“自前任吏部尚書李默李時言罷官歸鄉,再到今年初京察嚴黨大勝,嚴嵩權傾朝野,幾近一手遮天,雖然徐華亭損失慘重,但仍能勉力支撐,五峯船主可知爲何?”

    汪直遲疑道:“據說內閣首輔已年近八旬?”

    “不錯,分宜已老,論朝中能繼任首輔者,舍華亭何人?”

    汪直恍然大悟,輕拍桌案道:“聽聞錢夫人是徐閣老孫女?”

    錢淵遞去一個“你終於明白了”的眼神……嘖嘖,臉皮一點都不紅,錢徐兩家早年就不合,雖然如今是姻親,但已是分道揚鑣。

    說的嚴重一點,不管是在東南諸事,還是日後回京……錢淵最需要警惕的是徐階,而不是任何其他勢力。

    “嘉靖年間,黨爭酷烈,嚴嵩下手之狠本朝罕見,前內閣首輔夏貴溪遭棄市即明證。”錢淵細細分析道:“嘉靖三十三年,南下督戰的兵部尚書聶雙江亦被嚴嵩斥退,兩年後病故。

    徐華亭上承夏貴溪餘黨,又是聶雙江親傳弟子……錢某深知,日後朝中必是腥風血雨,慘不忍睹。”

    雖然早年就經商爲生,但汪直幼年也是攻讀經史的,聽得津津有味,不時發出“噢”、“哎”的嘆詞……他出生地歙縣雄村在明清兩朝名氣不小,多出文人士子。

    “華亭上位,必然清洗,這……不用錢某解釋了吧?”

    “呃,理所應當。”

    “而嚴黨除卻嚴嵩本人之外,最要緊的三人,分別是其子嚴東樓,工部尚書趙文華,浙直總督胡宗憲。”

    繞了一大圈,終於說到關鍵處了,錢淵上半身微微前傾,壓低聲音道:“五峯船主仔細想想,徐華亭會放過天下第一封疆大吏,浙直總督胡汝貞?”

    “開海禁通商……用不着欺瞞,朝中科道言官必然蜂起彈劾,就算嚴分宜能壓的下來……但他老人家年近八旬了啊。”

    “也就是說如若內閣首輔嚴閣老一旦致仕或……”說到這了,汪直自然聽得懂,登時打了個寒顫,“徐閣老上位,必然抓住開海禁通商一事對總督大人下手……”

    “五峯船主果然慧眼。”錢淵滿意的點點頭,這段時日的準備果然起到了效果……呃,之前是準備再對胡宗憲用的又一次釜底抽薪。

    “那……”汪直臉色陰晴不定,“招撫一事……”

    “別急啊。”錢淵指了指面前的酒杯。

    汪直又斟了杯酒,笑道:“錢大人有話直說就是,如若能成……送大人幾十桶酒就是。”

    端起酒杯的錢淵無奈的放下,笑罵道:“怎麼着……掃帚星之後,五峯船主想給錢某起個‘酒囊飯袋’的綽號?”

    “錢大人說笑了,說笑了。”汪直乾笑幾聲,“總督大人和錢大人親上瀝港,想必……”

    “其實招撫和開海禁通商是一件事,至少在你看來是如此。”錢淵看汪直默默點頭,接着說:“在東南文武官員來看,亦如此,但在朝中,卻是兩件事。”

    “如今朝中嚴黨一手遮天,若無胡宗憲,招撫一事必然橫遭干戈,只有嚴嵩在背後撐腰,胡宗憲纔有膽子行招撫一事……當然了,如若日後倭寇再起,胡宗憲只怕難逃一刀。”

    “小股倭寇海盜侵襲難免。”汪直拍着胸脯說:“但攻城略地的大股倭寇……適才已經和總督大人商議過了,決計不許。”

    “那是你和胡汝貞的事。”錢淵擺擺手,“如若沒有徐華亭插手,日後清算,開海禁通商……必爲萬夫所指。”

    汪直楞在那想了好一會兒,才嘆道:“難怪錢大人舍卻翰林,兩度南下,原來是……”

    在汪直的心裏,招撫的前提是開海禁通商,開海禁通商必然先要招撫,兩者相輔相成。

    但想要招撫,非胡宗憲不可,想要開海禁通商,非徐階的孫女婿錢淵不可!

    嘖嘖,好複雜啊!

    錢淵笑了笑,擺出一副神祕莫測的表情……你想吧,想的越多越好!

    錢徐兩家的關係,除了徐渭等這些隨園士子外,外人很難看得清,更別說遠在萬里之外的汪直了。

    汪直以這個時代的普遍標準如此判斷,錢淵和徐階是同鄉,又是孫女婿,自然是受徐階的指派南下。

    甚至汪直還在揣測,錢淵南下八成就是爲了開海禁通商,呃,東南戰局中,胡汝貞和錢淵都是頭腦人物,應該是嚴嵩、徐階的意思,這也吻合朝中勢力對比。

    呃,還真不能怪人家汪直想的這麼偏,關鍵是錢淵非要把汪直往歪路上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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