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臉譜下的大明 >第五百四十二章 譚七指
    農曆六月,差不多是後世陽曆七月,正是最熱的季節,錢淵搖着蒲扇躺在擺在樹蔭下的藤椅上,旁邊石桌上擺着剛剛從深井裏提起的綠豆湯。

    直起身將綠豆湯一飲而盡,錢淵咂咂嘴,看見唐順之那老頭又火急火燎的快步過來。

    “荊川公,別急啊。”

    “大堆大堆的事擺在那,你倒是有閒工夫在這兒喝綠豆湯?!”

    “哎哎哎,梁生,還不給荊川公也來一碗?”錢淵起身笑道:“這是偷得浮生半日閒而已,這些天忙的還不夠多?”

    “總督府那邊忙的都腳後跟砸後腦勺了……”

    “嘿,胡汝貞巴不得錢某不摻和進去呢,怕是他看到我就煩!”

    如今招撫一事已經全盤定下,總督府那邊正在商議弄個正式的受降儀式,胡宗憲要面子,汪直也肯給這個面子,錢淵懶得去尋個無趣,正好能歇歇。

    唐順之接過碗兩三口就喝完了綠豆湯,長長舒了口氣,“現在弄了多少銀子了?”

    “汪直那邊還沒送過來,其餘的……台州太窮,紹興和寧波兩府的大戶湊出來五萬多兩。”錢淵笑道:“還真虧了趙梅村!”

    唐順之眉頭一皺,他最是討厭錢淵這一點……爲了達到目的,很多時候不擇手段,爲了募銀,將嚴嵩乾兒子趙文華拉出來。

    不過紹興寧波兩地捐銀的大戶,大部分都是本地望族,都有族人在朝中出仕,除了趙文華之外,餘者都不是嚴黨中人。

    “哎呦,惟錫兄來了。”錢淵衝着進院的吳百朋招招手,然後身子僵了僵,無奈的走過去行禮,“小舅也來了。”

    譚綸面無表情的看了眼錢淵,“明日回臺州,有些事要先問個清楚。”

    “子理,先坐,再端幾碗綠豆湯來。”唐順之衝梁生招招手,又說:“這次老夫就暫時不回……”

    “那是!”譚綸撇撇嘴斜眼瞥着外甥,“荊川公升寧波知府……公文還沒下來?”

    “快了。”錢淵知道譚綸的火氣從何而來,但心裏有些遲疑,今日邀吳百朋、唐順之密談,誰知道譚綸也來湊這個熱鬧。

    要知道在東南文官中,最得錢淵信任的就是吳百朋、唐順之,譚綸是姻親長輩,很多事反而不好交代。

    吳百朋咳嗽兩聲,“展才,是愚兄邀子理兄過來的,但說無妨。”

    看梁生端上幾碗綠豆湯,又送來茶水,錢淵揮手讓梁生帶着護衛出去,才沉聲道:“先定大局,再議細節,通商一事已迫在眉睫,滔滔大勢,不可阻攔,雖然公文未至,但荊川公可以開始招攬人手……”

    “錢某提醒一句,荊川公你需要的人手會很多很多,說起來只是通商,但涉及方方面面,不可能事無鉅細,面面俱到,必首選一批人手,通過初次通商、納稅、分發通關憑證等等,來搭出一個框架。”

    “之後再以這批人手擴充組建……”錢淵將放在桌上的一疊紙遞了過去,“這是錢某抽空錄下的,荊川公有空可以細看。”

    錢淵前世白手起家的那個公司就是做外貿的,主要是進口,雖然通關這些事都是外包出去的,自然對海關不算陌生。

    當然了,前世的經驗最多隻能參考,時代的侷限性,朝廷對通商的態度,不可抑制的走私,汪直強大的船隊實力,還有不時上岸侵襲的小股倭寇……需要考慮的地方太多太多了。

    “十稅二?”吳百朋輕聲問。

    “不,十稅一。”錢淵搖搖頭,“東南倭亂之前數十年,其實市舶司也曾經收取關稅……可惜那幫太監要的太狠,十稅二都不滿意,定下十稅四,這也是後來東南走私旺盛的原因之一。”

    唐順之點點頭,“十稅一的確有點低,但現在要的是通商順利,過高……可能會有麻煩。”

    “是啊,但即使是十稅一,只怕也少不了船隊私自出海。”錢淵聳聳肩,“客商雲集……本還想着海商收購貨物,二十稅一,後來想想還是算了。”

    譚綸嗤之以鼻道:“這等稅敢收,海商立即鬧事!”

    吳百朋也嘆了口氣承認這點,和前世的海上貿易不同,如魏國公府那幫大批量的貨源畢竟是少數,如汪直這樣的海商勢力很大,人手也充足,完全有條件派出手下徑直去松江收購棉布,去南京收購絲綢,去徽州收購茶葉……甚至都是從農家、莊園中收取的,想一一收稅,完全是不可能的。

    當然了,如果通商一事順利,鎮海縣附近將客商雲集,資本永遠是逐利的,很可能用不着汪直派出人手收購貨物,會有大大小小的商販將貨物輸送到侯濤山外。

    這種情況下,海商從商販手中收購貨物,官府從中抽稅,按照錢淵的想法,這筆錢應該是海商來繳納的,但海商本就要承擔出海的關稅……這就是譚綸說海商會鬧事的原因。

    權衡後,錢淵選擇無視這筆稅銀,這是沒辦法的事,一切都要以順利通商爲前提。

    “蘇州有一批茶葉、絲綢,三日後起運,南下送抵鎮海。”錢淵向唐順之交代道:“就以此事爲例,上船查看貨物,估算貨值,收取稅銀,發放出海憑證……”

    “汪直先出銀修建庫房、碼頭,疏通運河,不是能抵扣稅銀嗎?”

    “那也要計算稅銀,那些銀子總能抵扣完吧?”錢淵搖搖頭,“而且這次還有一支船隊要出海。”

    “誰?”

    “據說是以前徐海麾下的海商。”錢淵慢騰騰的說:“此人少有劫掠,降了汪直……”

    對面譚綸的臉色陰了下來。

    “不知姓名,只曉得綽號譚七指。”錢淵面不改色道,“荊川公勿需擔憂,只管放行就是。”

    譚綸放在桌下的雙手攥成拳頭,恨不得一拳砸在對面外甥的臉上……那是你嫡親的舅舅!

    吳百朋瞥了眼錢淵,心裏略略猜到了什麼。

    早在嘉靖三十三年,多有人發現,錢淵對倭寇內部勢力劃分、人名都頗爲熟悉,再後來,胡宗憲、吳百朋等人都知曉錢淵在徐海身邊埋下伏子……現在看來,就是這個譚七指了。

    譚維……唐順之和譚綸、戚繼光當年一起與譚綸相見,自然心裏有數,猶豫着轉頭看向譚綸。

    “錢淵,錢淵,錢淵……”譚綸低低的吼道:“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

    “譚府尹爲何如此?”錢淵輕聲道:“此爲公,不爲私。”

    “那是你……”譚綸說到一半住了嘴。

    錢淵看了眼眼觀鼻,鼻觀心的吳百朋,“是,那是我嫡親的舅舅,桐鄉大捷,他率先逃竄以至於徐海潰敗,爲此被砍下三根手指……”

    吳百朋大驚失色,他始終疑惑於去年桐鄉縣外一戰,徐海側翼突然莫名其妙先逃,以至於官軍大勝,原來如此!

    “回不來了……”錢淵嘆道:“小舅可親自去問問。”

    譚綸痛苦的閉上眼睛,右手大力捶了桌面一拳,起身就走。

    錢淵面無表情的直視譚綸離去的背影。

    如今,譚七指是他已經選定的人物,掌控船隊,揚帆出海,這是他好不容易擁有的嫡系,無論如何也不能脫離自己的掌控。

    唐順之嘆了口氣,“勞苦功高,何至於此?”

    錢淵避而不答,轉頭看向吳百朋,“還請惟錫兄保密,此事不可泄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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