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臉譜下的大明 >第五百五十章 張居正
    徐宅。

    如此炎熱天氣,一碗精米熬製的白粥,三四樣爽口小菜,足矣。

    至少在用度上,徐階比嚴嵩要節省的多,當然了,這和他裝了這麼多年孫子也有一定關係。

    接過毛巾擦拭雙手,徐階並沒有進書房,而是在小院子裏來回踱步,眯着眼透過遮擋大半個院子的大樹的縫隙看着漸漸落下的夕陽。

    一次又一次的試探後的慘敗,一次又一次的隱忍,讓徐階的內心世界一片灰暗。

    他曾經一次又一次在夢中幻想身登首輔,醒來後一次又一次的在嚴嵩甚至嚴世蕃面前裝孫子。

    不過,徐階不會放棄,絕不會。

    想達到目的,辦法不多,戰場兩處。

    一是京城,嚴黨如今權勢滔天,別說嚴嵩了,就是嚴世蕃的話,也少有人敢於違逆,徐階也不敢,或者說,這是他刻意做出來給人看的。

    當然是給嘉靖帝看的,這位帝王最喜歡平衡之術,李默不就是這麼倒下的嗎?

    徐階相信,只有自己忍的夠久,就一定有出頭之日。

    第二個地方是東南,浙直總督胡宗憲取得上虞大捷,又意欲招撫汪直,有此人在外,嚴嵩父子就能名正言順的插手各部諸事。

    徐階很清楚,在嚴嵩沒有倒臺之前,自己參不倒胡宗憲,但至少自己應該插一隻手進去……原本是有可能的,甚至陛下、嚴嵩都隱隱認可,無奈突然有人橫插一槓子!

    一想到那位小同鄉,饒是徐階宦海浮沉數十年,也不禁牙根癢癢,長媳季氏病重,寫了幾封信希望小七能回京探望,結果……連回信都沒有!

    小七倒是收到了信,直接轉給了錢淵,後者直接燒掉……理都不理。

    “師相。”

    “叔大來了。”徐階微微點頭,回身走進書房,張居正恭敬的跟在後面。

    “聽說選中陶大臨?”徐階端起茶盞,輕聲道:“此事不可輕忽,小心謹慎。”

    “是。”張居正在下位落座,“原漢爲人端謹,又是華亭人氏,和展才也有交情。”

    徐階頷首緩緩道:“再等等吧,嚴黨如今勢大,不可以卵擊石,但強弩之末,力不能入魯縞。”

    “師相說的是。”張居正頓了頓,仔細觀察徐階的臉色,笑道:“如今京中傳聞,展才在寧波助胡汝貞招撫汪直,平息倭亂,又修建碼頭,意欲通商……”

    徐階微垂眼簾道:“九一來信,讚譽展才長於大局,目光長遠。”

    所謂的九一就是指寧波張時徹,徐階的同年同黨,就是他向錢淵舉薦鎮海知縣宋繼祖。

    “如若通商順利,解朝中財用大乏之窘狀,展才功不可沒。”

    “終非正道。”徐階淡淡道:“與民爭利,何苦來由,前日已有御史上書彈劾。”

    張居正對此並不認可,勸道:“師相可稍稍遏制,展才主意通商,非爲己身計。”

    徐階面無表情的看了眼張居正,後者苦笑着換了個話題。

    “實在是可惜了。”張居正搖頭道:“如能回京重入翰林,日後前程不可估量。”

    事實上兩個月前,徐階向嘉靖帝提議調錢淵回京再入翰林,就是張居正私下的謀劃。

    可惜徐渭一口否決,雖然出口的是徐渭,但徐階知道這是錢淵的意思……這是他最後一次試圖緩和或者籠絡錢淵。

    徐階微微偏頭,藉着燭光打量下位的張居正,眼神清澈,面容平靜,好似還在惋惜好友不能歸京,大好前程毀於一旦……

    都不是省油的燈啊……徐階在心裏如此暗歎。

    張居正是何等人物,歷史上寫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他知曉那位曾經好友暗地裏對徐階的不屑,而自己攀附徐階,自然是希望成爲徐階最重視,甚至是唯一的棋子。

    張居正怕什麼?

    他最怕的是一旦嚴嵩倒臺,徐階上位,錢淵回心轉意爲徐階所用……庶吉士出身,簡在帝心,東南名望無與倫比,隨園諸多人傑,又與裕王交好。

    和自己比起來,錢淵簡直是光芒萬丈!

    徐階如何會捨棄錢淵,而選擇在翰林院做了十年冷板凳的自己呢?

    更重要的是,如果錢淵肯低頭,那麼是有現成的臺階下的……人家是徐階的孫女婿啊!

    和原時空不同,張居正在和錢淵來往數年之後,對財政方面的認知隱隱超越了這個時代,他很多方面的思路、想法要麼和錢淵不謀而合,要麼是乾脆從錢淵那學來的。

    比如海貿,張居正非常清楚錢淵對海貿的重視程度,能夠拋棄翰林院庶吉士的身份而南下,足以證明錢淵對東南,對通商的重視。

    所以,張居正有個清晰的判斷,錢淵絕不會回京,即使以重入翰林相誘。

    所以,張居正才向徐階提出了那個讓錢淵回京再入翰林的提議,和他預料的一模一樣,就在陛下和嚴嵩面前,徐渭一口回絕。

    張居正相信,經過此事,徐階和錢淵的關係很難有緩和下來的可能了。

    而自己,將成爲下一任內閣首輔徐階扶持的不二人選。

    對這些小心思,徐階剛開始可能還沒看出來,但這麼久了,早就看的清清楚楚,不過他並不惱火,沒有這般心思,沒有如此手段,如何配得上自己的扶持!

    徐階想不通的是,爲什麼?

    爲什麼徐渭如此一口回絕?

    爲什麼錢淵會如此堅決?

    爲什麼錢淵如此排斥徐家,包括自己?

    那爲什麼錢淵當年那般使盡手段求娶小七?

    這些謎團……徐階這輩子都難以想明白。

    徐階自認看人的眼光不差,他原本想,錢淵此人簡在帝心,不肯涉入自己和嚴嵩的政爭中,轉個頭去攀裕王的大腿,自然是個審時度勢的聰明人。

    但這等聰明人卻愚蠢到拒絕回朝再入翰林……東南那邊戰功撈的還不夠嗎?

    這時候不回翰林熬資歷,還等什麼呢?!

    沉默的張居正的內心深處,對他那位已然半決裂的好友隱隱有着一絲敬意,雖然他不知道錢淵想做什麼,但他知道,錢淵不是爲了自己。

    徐階嘆了口氣,不再說起正事,轉而問道:“前幾日讓太醫院派人去了,如何?”

    張居正輕輕搖頭,“太醫院……盡用些溫和藥方,難起沉珂,偏偏今年東壁先生又南下,拖了人打聽,但一直沒什麼消息。”

    看着消瘦至此的學生,徐階感同身受,兩人都是青年喪妻,張居正更慘,這已經是續絃了。

    “家裏亂糟糟的,小兒今年六歲,也該啓蒙了,但至今還只知道嬉戲。”張居正面露苦澀。

    徐階又是感同身受,徐璠都年近三十了,一點都不成器……京中有人將徐璠和嚴世蕃相提並論,但事實上,這這是個笑話。

    這番感慨說了好一會兒,話裏話外一點端倪都沒有,但等張居正離開好一會兒後,徐階才扶着桌案緩緩起身,向後院去了。


章節報錯(免登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