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臉譜下的大明 >第五百六十四章 炸彈
    看着孫丕揚捂着嘴打着嗝離開的背影,錢淵實在沒忍住撲哧笑出來,好一會兒才察覺到一旁唐順之不悅的眼神。

    “背後譏笑,非君子所爲……但晚輩是當面。”錢淵開了個小小玩笑,收斂臉上笑容,“真的有必要嗎?”

    孫丕揚的來意無非有二,其一是他如今隱隱爲隨園一員,在替錢淵考慮,其二,被調任鎮海知縣後,他的政治前途很可能會和開海禁通商緊密相連。

    所以,孫丕揚希望能緩和錢淵和胡宗憲之間的僵硬關係。

    但唐順之考慮的更多一些。

    唐順之嘆道:“胡汝貞只管招撫汪直,對鎮海不聞不問,一旦朝中御史彈劾……”

    “哈哈哈哈……”錢淵大笑道:“不意荊川公也如此狡詐。”

    唐順之臉黑如鍋底,不領情居然還反口嘲諷!

    唐順之考慮的是,讓錢淵不要將通商一事全都握在手中,略略分權給總督府,以便於日後科道言官彈劾,朝中問責,有個身爲浙直總督的胡宗憲頂在前面背黑鍋。

    “他胡汝貞招撫汪直,我錢展才主持通商,此事早在年初便已定下。”錢淵笑道:“不好改了,不好改了。”

    “何必如此?”唐順之納悶道:“其實總督府多有幕僚贊同通商一事,胡汝貞本人也未必……”

    錢淵嘆了口氣,在肚子裏打了打草稿,才正色道:“胡汝貞此人,雖攀附嚴黨,雖權勢心重,雖量窄至此。

    但自嘉靖三十三年末出任浙江巡撫,主持東南抗倭以來,親赴戰場,多有戰功,雖有錢某定策設謀,但卻是他胡汝貞給衣給食,使田洲增兵三次,使東南局勢不至崩壞。

    後升任浙直總督,大力推行提編法,截留兩淮鹽稅,殫精竭慮,編練新軍,頭髮都熬白了……”

    “的確如此,胡汝貞也不容易。”唐順之點點頭。

    “東南俞龍戚虎一時名將,更有錢砍頭坐鎮。”錢淵平靜的說:“雖我恨其貪功,責其量窄,但不得不說,浙直倭亂平息,胡汝貞首當其功。

    唐順之用嶄新的目光打量着面前這個青年,這麼多年了,自己似乎從來沒看清楚過。

    不同於孫丕揚只是揣測,唐順之是很清楚錢淵和胡宗憲之間曾經存在多大的間隙……但錢淵卻如此推崇,胡汝貞首當其功。

    “自開國以來,東南從無這番亂局,胡汝貞挺身而出,立此奇功……”錢淵長嘆一聲,“但如此大功,只怕難賞。”

    唐順之一個激靈,擡頭試探問:“京中有變?”

    “非爲今日,而爲明朝。”錢淵搖頭道:“剛不可久,嚴黨今日權勢滔天,明朝項上人頭都難保。”

    這次唐順之聽懂了,“徐閣老?”

    “華亭此人最擅隱忍,一朝得勢……”錢淵面無表情的哼了哼,“都說嚴東樓狠毒,嘿,哪裏比得上徐華亭啊!

    若無大變,分宜致仕,當是華亭接位,爲撥亂反正……嘿嘿,撥亂反正,徐華亭必然清洗嚴黨,嚴世蕃是第一個,第二個必是胡宗憲。”

    看了眼呆若木雞的唐順之,錢淵繼續道:“無非朝中科道言官彈劾……熬死了嚴嵩,滿朝還有徐華亭的敵手?更別說他必然招諸多致仕官員回朝,荊川公覺得呢?”

    唐順之頹然垂頭,嚴嵩父子這些年將多少官員趕出朝堂,貶謫出京……這些人回朝,不用說,必然是有仇報仇,有怨報怨,胡宗憲身爲嚴黨在外最得力的封疆大吏,那些人會用無數髒水潑得胡宗憲滿頭滿臉。

    “所以,通商一事,絕不能讓胡宗憲插手。”錢淵輕聲道:“荊川公當知,錢某有多重視通商一事,哪怕只有一絲絲風險,也絕不可以!”

    這是理所應當的,也是錢淵一力將通商一事攬入懷中的原因。

    沉默很長時間,唐順之喃喃道:“胡汝貞日後……”

    “只怕難得善終。”錢淵用窺探的目光打量着唐順之,“今日萬里長城,明朝一縷英魂。”

    胡宗憲身爲浙直總督,大權在握,風光無限,但在錢淵一番入骨三分的分析下,已是岌岌可危,身前身後盡是無底懸崖。

    唐順之好似片刻間老了幾歲,扶着桌沿艱難起身,“展才,聽聞你和裕王、高新鄭交好……”

    錢淵趕緊上前扶住,“放心,放心……晚輩年幼,不過胡亂揣測而已,尚不至於此,不至於此……好好好,晚輩應下,定然保胡汝貞一個好下場!”

    不是錢淵要胡亂保證,實在是怕唐順之出事……這老頭多年來過的是苦行僧的日子,住茅舍,睡門板,冬不生火取暖,夏不搖扇乘涼,出入不坐轎,一個月只吃一次肉。

    好吧,人家唐順之是希望用自苦的辦法來擺脫物質慾望的誘惑,但在錢淵看來,扯淡,只能讓自己身體一日日垮下去。

    事實上,唐順之在原時空就在四年後在通州病逝。

    “好了,老夫沒事。”唐順之強打精神,猶豫了下說:“只請展才放在心上,若有機緣……”

    錢淵正色應下,長鞠一禮。

    這一禮心甘情願,因爲唐順之和胡宗憲之間從無往來。

    錢淵也不想看到胡宗憲再次在絕望中寫下“寶劍埋冤獄,忠魂繞白雲”,他也的確準備做出一些努力,當然了,護住胡宗憲只是順帶的。

    事實上,徐渭來信提到過這一點,招撫汪直和通商看似是兩件事,但實則是一件事。

    日後科道言官要彈劾胡宗憲,招撫汪直必然是一項罪狀,這不可避免的會攀到錢淵身上……雖然錢淵跟汪直保證,自己是徐階的孫女婿,但到時候徐階不落井下石已經是厚道的了。

    所以,科道言官彈劾,這顆炸彈需要提前引爆。

    錢淵一直在爲此努力,他希望的是,引爆這顆炸彈的地點不在胡宗憲的屁股下,而是在自己的屁股下。

    如果能順利解決這顆炸彈,或者說在引爆炸彈後,錢淵能安然無恙渡上金身,那胡宗憲很可能會逃過一劫。

    不過,雖然有後手,但錢淵也沒什麼把握……雖然他善於借勢,但無論是嘉靖帝、嚴嵩嚴世蕃還是裕王、高拱,都不會深層次參與其中。

    再等等吧,錢淵腦中思緒萬千,臉上百態呈現,時而肅穆,時而猙獰,卻沒看見唐順之遞來的一張紙。

    “嗯?”唐順之提醒道:“展才?”

    “噢噢……”錢淵接過紙看了幾眼,拿起一旁的鵝毛筆蘸蘸墨汁圈了幾個名字。

    唐順之皺眉道:“又是這幾家不許出海?”

    “有點太明目張膽?”錢淵笑了笑,提筆又圈了幾個。

    唐順之狐疑的看了錢淵兩眼,“他們得罪你了?”

    “當然沒有。”

    錢淵臉上突然堆砌上溫和的笑容,但對他還算熟悉的唐順之卻能從這笑容中察覺到絲絲寒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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