會場中一片沉默。
衆人表情各異：有的低頭看着手指，有人擡頭看着天花板，數着有多少個紋理，有人裝得懵懂無知。
許久，安局長才緩緩說道：“其實這種局面，咱們早就做過預料，只是沒想到時間來得這樣快，在預測中，出現這種足以打破所有力量平衡的絕頂強者，至少還需要數十年，乃至上百年，有那麼長的時間，我們的諸多技術和研究項目，早已得到突破，到時候又會形成新的力量平衡，就像蘑菇威懾一樣。”
“但問題是，現在就已經出現了打破平衡的人物。”明月容繼續道。
“我說，你這女人煩不煩啊？打破平衡，哼，咱們頭上就藏着巨大的陰影，出現這樣的人物，那是好事!”小熊貓突然暴躁起來，“難道你想做完顏構不成？不敢打外人，打自己人的時候倒是起勁！”
“你，你血口噴人！”明月容臉色有些漲紅，這突如其來的攻擊，讓她有些失措。
她沒想到，有人會這樣說她，明明她是一片公心，畢竟瞿維江的事情，真是讓衆人措手不及，如果不是及時解決，很可能巡察司今年就要載個大跟頭。
雖然失敗的項目很多，但也沒有這次損失慘重，真要失去了那個投資巨大的碎片世界，恐怕要裁撤很多項目。
當然她提出這個問題的時機是不好，有打壓功臣的重大嫌疑，但平心而論，她是出於公義，而非私怨。
“那你想怎麼做？設計陷阱，坑害自己人？拖自己人的後腿，等到外人打來時，就跪地投降，獻女賣兒？不要光提出問題，而不解決問題。站在幹岸上，自然風光，不會做錯事，一線人既要面對前面的刀光劍影，還要提防後面的暗箭，這種事情要是傳出去，還會有人支持我們麼？”幼年熊貓義正言辭道。
“我並沒有那個意思，我提出這個問題，恰恰是爲了保護這些頂尖的人，讓他們不再重蹈瞿維江的覆轍。”明月容只好解釋了一句，明眼人都看得出來，她在這位熊貓宗師面前，選擇了退讓。
因爲對方說的合理合情：剛剛立下大功，表彰還沒見着，先見到猜忌，放誰身上，能心服口服？
“哦，那你提出這個問題，又不滿意別人的答案，你到底想怎樣？”熊貓繼續質問道。
明月容看了看熊貓一眼，然後起身將手中一份文件交給會場前面的安局長。
熊貓緊緊盯着那份文件。
它的舉動，卻是讓李元風微微心中詫異：他不記得師弟認識聞人升，怎麼幾次三番維護對方？
而這小子也不是什麼仗義直言的主，混喫等死的勁頭，和自己大徒弟如出一轍，呃，應該說是大徒弟被他給帶歪了。
原本多好的一個青年啊，就因爲自己太忙，讓師弟代爲教了兩年，就長斜了。
哎，一失足成千古恨，再回首已是百年身。
難道這師弟與聞人升之間，還有什麼自己不知道的隱情？
李元風若有所思，覺得其中大有文章可做。
他剛纔說的，並非虛僞之詞，他是真想靠姻親關係攏住聞人升。
別說這玩意俗氣，越俗氣越有生命力，沒看到那些個現代公司大家族，還是靠聯姻這套東西來維持世代交情麼？
這就說明了它強大的生命力，只要人還有人性，還要繁衍後代，這東西就持續發揮着效力。
因爲他早就看透了聞人升，這就是一個極度重視身邊人的傢伙，前提是身邊人別做什麼對不起他的事。
而在李元風想着的時候，安局長已經看完了明月容提交的文件，他微微點頭，然後對衆人道：“明司長不是無的放矢，也不是故意刁難大家，她已經和監察司的同僚們，商議許久，今天正式提出來，是藉助瞿維江的契機，推動他們想要做的事，現在我就給大家念一念……”
在座的人，主要還是巡察司體系，也就是幹一線苦活的人，不管位置多高，實力多強，要上的時候就得上，比如李元風就是這樣，平時小活用不着他，但重要關頭，那就得頂上去。
這和過去戰爭形式還不一樣，高級指揮人員需要待在安全的地方，而神祕領域，高級指揮人員，往往也是實力強大者，因爲他們才明白如何指揮神祕戰爭，他們也需要藉助傀儡和種種手段，親臨一線。
所以明月容剛纔的話，衆人反應淡漠，沒幾個人想要提出什麼建議。
只是當他們聽到安局長念述的內容後，臉色慢慢變了。
“瞿維江的事故，歸根到底，是他脫離了原本的環境，在新的環境下，毫無制約，有了一個短暫的絕對自由期，這讓他的心靈失去了約束，也讓我們不能及時進行心理干預指導……”
“古代邊將最害怕的就是皇帝身邊的宦官或者親近之人，因爲他們無法與皇帝及時溝通交流，從而導致各種猜忌的出現。加強溝通，建立新的協調和平衡機制，刻不容緩。”
“在神祕領域中，我們最大最強的支點，就是我們的異種，更是我們團結的心靈，只要大家在一起，時刻保持理解和溝通，什麼困難也能克服。”
衆人聽得熱血澎湃，李元風卻是暗暗搖頭。
只有他才一眼看出這個策略背後的厲害：利用異種構成的網絡，將所有人網在一起，以異種之間的約束力，來約束人心。
這就是物質決定意識，果然還是以前的作派，監察司從來不相信人心，只相信體系和物質約束。
聖人的道德文章，他們向來不屑一顧。
他不知道對方具體是如何操作的，想來應該是一套很複雜細緻的技術，絕非個人能簡單破解的，只要進了這個網絡，想要出去就難了。
說到底，異種者都是血肉之軀，能發揮出偉力，靠的是與天地法則異變下的異種，這就像人掌握了蘑菇按鈕一般，道理是一樣的。
監察司這一手，可以說是打在異種者的命門上，又有大義，又有具體策略，肯定是出自那幾個老奸巨猾的傢伙的手筆。他們縮在後面，卻讓一個美女副司長來實施，這樣即便有什麼不妥出現，大家也不好意思真的爲難對方。
記得前段時間，針對新人異種者，就增加了異種控制，現在算是推出了頂級版本。
…………
聞人升自然不可能知道發生在祕密會場的這一幕，不過擋不住有人告訴他啊……
“你都看到了吧？心寒不寒？”艾漢德布幸災樂禍地說着。
剛剛它給正在看靈魂轉生資料的聞人升，突然播放了一遍會議的現場直播。
對它而言，這真是莫大的樂趣。
剛剛戰勝而歸的將軍，遭到突如其來的猜忌，接下來必然要爆發一場能讓它欣賞好多天的劇情。
這可是真實世界，真實劇情，不是電視劇裏演的那種。
對它而言，這種有趣的真實劇情，能讓它的生命變長，能讓它感覺活着就是好，就是有樂趣，能讓它不被漫長的時間，磨去活着的動力。
它想看到更多。
聞人升看到之後，無動於衷：“就這？”
“這還不夠麼？你剛剛費了那麼大力氣，人家結果在背後可沒考慮怎麼獎勵你，而是考慮怎麼制約你，怎麼防範你？我看你乾脆還是反了吧，外面世界那麼大，你不是已經有了兩塊根基麼？一個在西洲，一個在麥肯。”艾漢德布慫恿道。
“不至於，他們做的事，都是出於公義，我能理解。”出乎艾漢德布的意料，聞人升竟然說出了這種話。
“爲什麼你不感到憤怒？”它疑惑道。
因爲前世比這更慘的事多的是，此世正是多出這些變量，纔沒有那些慘事，只從這點來說，他這個華夏苗裔，就要感謝這些人的付出和建設。
所以只要不是有意單獨針對他，他並不會去造反，當然他也不會任由別人欺壓。
“爲了天下，爲了黎民，這是必要的自我約束。能約束自己者，才能爲聖。”聞人升淡淡道。
“我以爲那只是你用來裝逼說的話，沒想到你還真打算自己給自己綁上手腳？”艾漢德布有點意外了。
不過這讓它更加喜悅，因爲它看到了不一樣的故事。
“綁上手腳，不，我不需要，我的心足以控制異種，而不是讓它反過來控制我，我自有主意。”聞人升淡淡道。
他不會去搗亂，但也不會讓別人捆住自己。
因爲他相信，如此完美的自己，不需要那些無聊的約束手段，那些東西，是針對有缺陷的庸人，比如瞿維江這種傢伙。
那些東西，只會影響到他的發揮。
嗯，他從來就是這樣的自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