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競月貽香 >12 笑蒼生皆盡螻蟻
    得一子所講訴的這個故事,倒的確是個笑話,可是從他嘴裏講來,謝貽香卻怎麼也笑不出來。再看其他人,分明也是一般的神情,整個茶館裏除了得一子自己,竟沒有一個人在笑,氣氛甚是尷尬,甚至還有些怪誕。過了半響,那個說書的郝老漢忍不住放聲大罵道:“哪裏來的瞎眼小孩,竟敢在此胡言亂語,褻瀆關帝爺爺的威名?”話音落出,立刻便有好幾個人附和,紛紛指着得一子開罵。

    謝貽香也不知得一子爲何會突然講出這麼一個故事,看他的神態,似乎有些不習慣當着這麼多人的面講話,故事講完後,分明已有些躁動不安。也不知是因爲大笑的緣故,還是因爲被衆人指責,得一子此時的臉色已是一片通紅,厲聲說道:“關羽的事,你們既然說得,我卻如何說不得?”

    不等衆人回話,他又放聲大喝道:“因爲你們和故事裏那些看戲的鄉民,根本便是一路貨色,一樣的愚蠢!明明什麼都不懂,自己就不是個東西,居然還自以爲是,張口閉口妄談關羽、指點天下,憑你們也配?不過一羣螻蟻,吵吵鬧鬧簡直污了我的耳朵!”

    這話一出,當場便有人要衝上來打他,即便是方纔那個陰陽怪氣的楊秀才,也不曾犯下如此衆怒。謝貽香不禁暗歎一聲,自己當時在鄱陽湖畔見到這個古怪少年時,便聽他說要祭奠百年後誕生的一位聖人,還怒罵魯三通一行人都是螻蟻,當時衆人便覺得這少年的神智有些問題,即便不是瘋子,也是個妄人,以眼下的情形來看,衆人的推斷果然不假。這茶館裏的村民們不過是閒來“擺龍門陣”聊天,自然要談古說今,至始至終又沒人得罪於他,他卻要莫名其妙地講故事罵人,也不知是搭錯了哪根經。

    當下謝貽香連忙往桌上丟下一把銅錢,伸手將得一子拉起,低聲說道:“走了。”那得一子仍舊意猶未盡,用他那灰白色的眼睛狠狠掃視在場衆人,卻到底還是被謝貽香拉扯着向外走去。

    兩人在衆人的喝罵聲中走出茶館,得一子的雙腳都已踏出了門口,卻又忍不住扭轉身子,對茶館裏的一干人大聲說道:“我的故事還沒講完。第二天一早,那些看戲的鄉民便全都死了,一個個皆是七竅噴血而死!因爲無知倒也罷了,若是自己無知,還要出來到處賣弄,禍害旁人,衝撞神祗,那還不如死了得好!”

    要不是有謝貽香在旁護着,得一子這最後一番話出口,只怕是離不開這間茶館了。謝貽香本想在這間茶館裏稍作歇息,順便打探一些關於畢府中這樁命案的消息,誰知被得一子這一鬧,自然待不下去了。此時天色已大亮,大雨卻還沒停歇,謝貽香一早便問茶博士討要了一柄油傘,當即便撐傘牽馬,沿着村裏泥濘的小路,往那龍洞山方向而去。

    那得一子卻沒有傘,就這麼披着斗篷在大雨中行進,一言不發地跟在謝貽香身後。兩人默默無語,約莫過了一頓飯的工夫,便已離開了這個先鋒村,再行數裏,終於來到村後那座龍洞山的山腳處。

    要說這座龍洞山,不過是座三十來丈高的小山包,舉目望去,隱約可見一座大宅子矗立於山頂,在大雨中若隱若現,正是那聞名天下的畢府。眼見自己這一路的連日奔波,終於趕到了此地,謝貽香不禁長長地鬆了口氣。可是想到畢府裏的命案,還有師兄先競月的音訊全無,她的心情立刻又變得沉重起來。

    再看自己身後的得一子,身上的斗篷早已在大雨中淋得溼透,卻還是沒來和自己說話。謝貽香至今還沒弄清這個詭異少年究竟是什麼來頭,更不知他的意圖何在,但如今的自己早不是那個天真爛漫的小姑娘,經歷了這許多事,心裏已然能沉得住氣,多了一份所謂的“城府”。

    所以當下謝貽香只是淡淡地說道:“小道長,畢家和我家乃是世交,相互淵源極深

    。我雖答應了要帶你同去畢府,但你若是還像方纔在茶館裏那般鬧事,我可不敢再帶你去了。”

    聽到這話,得一子當即說道:“鬧事?眼下前去畢府鬧事的,只怕卻你是。”謝貽香微微一怔,脫口問道:“我鬧什麼事?”

    得一子冷冷說道:“畢府之事,自有畢府之人解決;朝廷之事,自有朝廷之人處理。你此番前來,可有畢府的邀請?可有朝廷的公文?既然什麼都沒有,那你此來便只是一己之妄念,妄加干預,這還不是鬧事?”

    謝貽香聽得心中驚疑,暗道:“我的私事,這少年卻如何知曉?”只聽得一子又說道:“昨夜的‘斷妄之陣’,便是要阻止似你這等心懷妄念之人。因爲眼下畢府中所發生的事,結局其實早已註定,有你沒你,根本就沒有什麼區別。”

    聽到這話,謝貽香頓時呆立當場,就連自己都還沒弄清所謂的“恆王命喪於畢府”,究竟是怎麼一回事,這個神經兮兮的少年如何能大言不慚,說什麼結局早已註定?難不成他竟是局中之人,又或者根本就是設局之人?

    當下謝貽香冷冷凝視着斗篷裏的得一子,開門見山地說道:“我雖沒有朝廷公文,卻有刑捕房捕頭的身份,若是遇到可疑之人,隨時都能將其拿官查辦。小道長,我且問你,前些日子你分明與我們同在江西的鄱陽湖一帶,如何卻趕來了蜀地,而且還要讓我帶你同去畢府?你又是如何得知畢府裏所發生之事?”

    卻聽得一子冷哼一聲,淡淡地說道:“天下之大,我去哪裏,乃是我的自由。至於畢府裏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我又何必要知道?須知這天地萬物,雖然生生不息,卻都以‘道’爲法則,周行而不殆。無論是那樹林裏的‘斷妄之陣’,還是這龍洞山上的畢府,世間所有的事情,本就是一個圓;起點便是終點,終點便是起點。恆王命喪於畢府,這是此案的開端,也是此案的結局;無論你再怎麼查,不過是憑添事端、徒增煩惱罷了,結局也不會因此而有絲毫的改變。”

    說到這裏,他便徑直凝視着謝貽香的雙眼,一字一句地問道:“即便如此,你還是要去?”

    謝貽香還在思索他的前一番話,突然聽到這一問,心中暗道:“雖不知父親爲何會託商不棄帶話,要我趕來畢府參與此案,但據說師兄已經先行前來,而且還下落不明,單憑這一點,我便一定要去!”她當即說道:“自然要去!”

    得一子點了點頭,說道:“既然如此,我便陪你走這一趟。”

    聽到這話,謝貽香陡然醒悟過來,眼下分明是自己在叮囑對方不可在畢府鬧事,而且還要逼問這得一子的來歷,如何說到最後,竟變成了他要陪自己走上一趟?要知道這個少年和自己一樣,也是千里迢迢從江西鄱陽湖趕來蜀地,而且昨夜還在樹林裏裝神弄鬼,便是爲了誆騙自己帶他同去畢府。所以無論是昨夜還是此地,他幾次三番勸阻自己去往畢府,其實卻是在故弄玄虛。

    當下謝貽香沉吟半響,心知一時半會兒也探不清這得一子的虛實,眼下畢府就在眼前,自己又何必和這個神經兮兮的少年糾纏,橫生枝節?當下她不再理會這得一子,便要準備上山,卻聽身後一個洪亮的男子聲音響起,大聲說道:“前面的女子,還請留步!”

    謝貽香倒是認得這個聲音,連忙回過頭來,只見大雨中一個胖大和尚踏着大步而來,也不撐傘,形貌像極了市井裏的屠夫,正是方纔在茶館裏那個被衆人稱爲“殺生佛”的“凌雲僧”。

    聞名天下的“凌雲僧”,爲何會跟隨自己一路冒雨而來?難不成竟是這和尚認定自己身上存有“惡因”,所以要來“殺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


章節報錯(免登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