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競月貽香 >24 成仁
    ♂nbsp;   只見周師爺說到這裏,突然雙眉一揚,向嘉峪關城牆上揚聲說道:“昔日漢章帝時,西域校尉耿恭被匈奴的兩萬大軍圍困在天山北麓,遂遣人向朝廷求救。然而等耿恭的求救信送到朝廷,已經事隔八個月之久,當時朝中大臣皆盡反對,說耿恭的隊伍必定早已覆滅,縱然還在負隅頑抗,區區一個校尉也不值得派大軍涉險。但年僅十八歲的漢章帝卻力排衆議,執意要發兵相救,因爲漢人若是連自己人都見死不救,只會被匈奴更加瞧不起,認定漢人都好欺負,勢必愈發肆無忌憚。於是漢章帝頒下皇命,七千鐵騎便從這嘉峪關出發,直搗千里之外的天山北麓,一舉擊潰匈奴大軍,成功救出了苦戰近十個月的校尉耿恭。而耿恭麾下其時僅餘一十三名軍士,在嘉峪關大軍的庇護之下,全部得以生入玉門關。此舉非但震驚當世,而且流傳百世,直到今時今日,依然令西域各族心有餘悸,不敢輕犯漢人疆土,怕的便是我漢人的衆志成城,怕的便是我漢人的戮力同心!”

    說着,他語調忽然一轉,沉聲喝道:“而眼下同樣是漢人當政,同樣是在這嘉峪關前,陸將軍不指望嘉峪關的駐軍能夠出兵相救,僅僅是要討些糧食和藥材,同時收留這些從玉門關撤回來的百姓,但你們卻推三阻四、百般刁難,難道就這麼眼睜睜地看着漢人同胞餓死病死?敢問城牆上的諸位弟兄,漢人的品行到哪裏去了?漢人的良心到哪裏去了?漢人的血性到哪裏去了?難道正如當年那些前朝異族所言,崖山之後再無中華?”

    聽完周師爺這一番慷慨激昂,城牆下的軍士和百姓相繼站起身來,一時間可謂是羣情激憤;而嘉峪關城牆上則是一片死寂,守城軍士皆盡默不作聲。周師爺說到激動之處,忍不住揮舞着雙臂大聲喊道:“我周全德今日奉陸將軍之令前來,不過是爲了三件事。其一是糧,玉門關秋季的軍餉被你們扣押多日,事後雖然給了一些,卻連應有數目的一半都不到,還被賊匪盡數劫去,以至玉門關的駐軍此刻只能以餵馬的草料充飢。所以還望嘉峪關的龔將軍網開一面,將剩下的一半糧食交還玉門關。其二是藥,玉門關遭逢歹人毒手,眼下瘟疫肆虐,急需“掛金燈”和“朝天子”這兩味藥材治病。只要龔將軍能替我們籌備這兩味藥材各一百斤,便能挽救數萬漢軍的性命,讓玉門關的所有將士起死回生,拼死抵禦外敵入侵。其三便是百姓,玉門關此番劫難,乃是由歹人設局謀害,還故意編造出‘殭屍’的鬼話,正是要挑撥離間,亂我漢軍之軍心。而今陸將軍已下定決心血戰到底,誓要和玉門關共同存亡,但玉門關的百姓卻不該被牽連其中,所以懇請龔將軍看在同爲漢人的份上,代爲收留這些百姓,玉門關所有將士自當銘記於心,至死不忘將軍大恩!”

    他說到這裏,身後的軍士和百姓已是齊聲稱讚,紛紛喝彩道:“說得好!”周師爺卻厲聲罵道:“好個屁!我周全德受陸將軍重託,無論如何也要將這三件事辦好,但眼下卻連一件事情都沒辦成,好什麼好?”

    說罷,周師爺突然大喝一聲,再次向城牆上的守城軍士高聲叫道:“嘉峪關裏的衆位弟兄聽好了!正所謂士爲知己者死,陸將軍的知遇之恩周全德無以爲報,今日唯有用我這一腔熱血,塗滿嘉峪關這冰冷的城牆!”話音落處,他便猛衝上去,一頭撞在城牆之上,鮮血和腦漿濺得到處都是。

    這一幕大出衆人的意料,一時間根本來不及阻止。就連先競月也是猝不及防,哪料到這周師爺說死就死,連忙上前將他抱了回來。卻見周師爺的一顆腦袋猶如破裂的西瓜,當場便已死得透了。

    衆人沉默半響,隨即徹底炸裂開來,高聲大罵嘉峪關的駐軍,更有不少軍士挺身而上,奮力去推城牆上那緊閉的城門;而城頭的軍士卻沒了動靜,也不再像之前一樣放箭示警。過了片刻,便有三個吊斗從城牆上緩緩垂落下來,待到離得近了,纔看清每個吊斗裏都是十來張大餅和一罐清水。

    城牆下面的軍士和百姓見狀,都是微微一怔,相繼停下手中的動作,然後同時醒悟過來,一擁而上去搶吊斗裏的大餅和清水。爭搶中一個吊斗當場翻到,裏面的大餅盡數灑落在地,正好落在周師爺留下的血泊裏,衆人也不嫌髒,撿起來便往嘴裏塞。

    先競月悲憤不已,見到眼前這一幕更是怒由心生,當即解下背後的偃月刀,徑直上前抓住系在吊斗上的繩子,借力往城頭攀爬而去。誰知他才爬到丈許高低,只覺手中一空,整個人頓時落了下來,卻是城牆上的守城軍士及時割斷了繩索。隨後便有軍士的聲音從城頭傳來,喝道:“你們到底喫還是不喫?若是再有人敢攀爬繩索,便沒東西吃了!”

    要知道此刻在場的軍士和百姓合計還有一百來人,都已餓得頭暈眼花,吊斗裏這三十來張大餅哪裏夠分?聽到這話,衆人頓時向先競月投來怒目,叫他別再惹是生非,就連那王參將也勸道:“全靠周師爺捨生成仁,以命相諫,才能觸動嘉峪關的駐軍,給我們送來了這些口糧。先統辦若是惹惱了他們,豈不是辜負周師爺的一片苦心?”

    先競月沉默不言,滿腔怒火隨之化爲烏有,取而代之的則是淒涼與無奈,只得將周師爺的屍體挪到一旁,朝他恭恭敬敬地鞠了三個躬。而城牆上的守城軍士倒也說話算話,不久後又垂下幾個吊斗,裏面依然是清水和大餅。這回李劉氏終於擠進了人羣,好不容易搶到一張大餅,連忙拿過來讓先競月先喫。

    眼見大餅上隱隱沾染着幾點血跡,先競月只覺悲從中來,哪裏喫得下去?李劉氏見他不喫,自己也不肯喫,開口勸道:“死者已矣,還請大人節哀。周師爺既然不在了,這些軍士和百姓往後還要靠大人照料,你若是不喫東西……”話剛說到這裏,她忽覺胸中沉悶,差點喘不上氣,忍不住大聲咳嗽起來。

    一時間先競月和李劉氏兩人的臉色都是微微一變,顯而易見,就連李劉氏也感染上了瘟疫,卻不知是因爲這一路照看那些瘟疫病人還是早在玉門關裏便已感染。先競月忍不住問道:“你……你……”話到嘴邊,又不知應當如何開口。

    李劉氏眼眶一熱,手中那張大餅不禁掉落在地,悽然說道:“卑職不過是賤命一條,即便是要死在這裏,也是命中註定,算不了什麼。只是……咳咳……只是卑職對不住大人,要是早知道自己也染上了這該死的瘟疫,那夜說什麼也不會驚擾大人歇息,恐怕……恐怕……”

    她並未將話說完,先競月已明白了她的意思。既然李劉氏身上也有瘟疫,那麼在擊退賊匪的當夜,李劉氏曾和自己有過一番貼身親熱,十有八九也將自己給感染了。

    話說先競月當年拜入刀王門下學藝時,師父便曾多次告誡,說習武之人闖蕩江湖,過的是刀頭舔血的日子,到頭來沒幾個人能夠善終。所以對先競月而言,早已將生死看得淡了,正如李劉氏說的,倘若自己註定要死在玉門關這場瘟疫之中,那也是命數使然,怨不得旁人。他怕李劉氏心中愧疚,連忙轉開頭去,望着嘉峪關城牆下的這些軍士和百姓,淡淡地說道:“與你無關。只是照此看來,嘉峪關的駐軍不肯讓我們入關,倒也是明智之舉。我們這些從玉門關回來的人,恐怕一個都活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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