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競月貽香 >35 鶴氅道袍
    ♂nbsp;   這話一出,在場三人都是愕然當場,差點還以爲是自己聽錯了。然而再看星兒的神情,顯然不是在和言思道、得一子二人開玩笑。

    得一子當即臉色大變,眼中兇光畢露,向不遠處的星兒沉聲問道:“這是青田先生的意思,還是你自己的意思?”言思道也有些尷尬,強笑道:“青田先生既有吩咐,我們二人原當照辦纔是。只是眼下當着前輩高人的面,更有星兒姑娘和謝三小姐這兩位姑娘在場,脫掉衣衫之舉,未免太過不敬。可否容在下多問一句,青田先生爲何要我們二人脫掉衣衫?”

    屏風前的星兒淡淡地一笑,便先回答言思道的問題,說道:“老師說了,先生今日所穿的這件鶴氅,乃是效仿戲文裏蜀漢丞相諸葛孔明的裝扮,難免令他老人家有些爲難。”

    頓了一頓,她又解釋說道:“想必先生也該知曉,方今世人總愛將老師和昔日的孔明相提並論,定要在他們兩人之間分出一個高低優劣。當中便有好事之徒造謠,聲稱老師年輕的時候,爲了要和當年的孔明一較長短,居然親自前往定軍山開啓孔明之墓,想要探究孔明的畢生所學。誰知進到墓中,才發現孔明竟然早已預料到千百年後老師的開墳之舉,還留下一封親筆信函,叮囑老師給墓室裏的油燈加油,以此作爲勉勵,這才令老師徹底服輸,打消了爭強好勝之心。雖然這些傳聞只是好事之徒編造的謠言,但老師爲了避嫌,一直都在儘量迴避與孔明相關的人事。所以先生今日穿着一件戲文裏孔明的鶴氅來訪,未免有些不合時宜。”

    言思道聽得雙眉一揚,隨即乾笑兩聲,誇張地說道:“如此說來,倒是在下失禮,實在罪該萬死!只不過在下之所以作此打扮,絕非故意挪揄青田先生,而是我身在恆王軍中效力,爲了博取軍中將士的信服,這才借用了孔明的行頭,以此自擡身份罷了。”

    說罷,他又朝後面的屏風揚聲笑道:“正所謂‘唯大英雄能本色,是真名士自風流’,似青田先生這等千古名士,自是心胸寬廣、光風霽月的前輩高人,又怎會風聲鶴唳、草木皆兵,定要和在下的這一件衣衫過意不去,是也不是?”

    屏風後面依然沒有迴應,還是由屏風前的星兒恭聲回答道:“既然先生如此作答,那便請恕小女子冒犯。老師的原話是說,先生此番故作孔明裝扮來訪,其實是先生心底的恐懼作祟,擔心自己不配與他老人家平起平坐、分庭抗衡,所以纔要借孔明的威儀壯膽。然而先生此舉,其實大可不必,早在今日之前,老師便曾與先生有過三面之緣,對先生的本事更是歎爲觀止。若是連先生也沒有自信可以與他老人家一爭高下,那麼世上恐怕也再難找出第二個人了。”

    聽到星兒這話,言思道頓時愕然當場,臉上神色更是陰晴不定,顯是被對方一語中的。要知道他此番前來,爲求穩妥起見,可謂是做足了行頭,活脫脫便是諸葛孔明再世。誰知一路行進至此,一輛四輪車、兩個推車童子、一柄白羽扇和一張綸巾先後遺失,到如今便只剩下這麼一件鶴氅,已然狼狽不堪。誰知事到如今,顯然是連最後這一件鶴氅也保不住了。

    當下言思道只得暗歎一身,伸手解開腰帶,緩緩脫去身上的鶴氅,露出赤裸的上身。坐在當中的謝貽香一直沒有啃聲,看到眼前發生的這一幕,又是驚訝,又是好笑,想不到這個言思道居然也會有這麼一天,被青田先生和星兒製得服服帖帖,當真是大塊人心。

    然而再看言思道袒露出來的上半身,居然甚是強健,在油燈火光的映照中,非但沒有一條贅肉,還隱隱可見肌肉輪廓,分明是一個青壯男子的身軀,直看得謝貽香目瞪口呆。然而再想到此人化身千萬,保不準這又是他的一個化身而已,至於此人的真實年紀,說不定已有五六十、七八十歲也未可知,頓時便令謝貽香大感反胃,急忙扭過頭去,不敢再看。

    屏風前的星兒也是目不轉睛地盯着赤裸上身的言思道,眉目間盡是藏不住的笑意。言思道臉皮再厚,此時也難免有些尷尬,只好摸出腰間的旱菸杆點燃,故作鎮定地深吸幾口,向不遠處的星兒詢問道:“星兒姑娘可還滿意了?”星兒連忙挪開目光,又轉頭望向坐在棋盤右邊的得一子。

    得一子的臉色早已十分難看,此時見言思道果真脫掉了衣服,星兒也朝自己這邊望來,一張俊臉更是一陣青紅交替,沉聲問道:“怎麼?難道青田先生也曾在鬼谷門人的手裏栽過跟頭,所以見不得我這身道袍?”

    話說得一子此行本是披着一件白色斗篷,用來罩住穿在裏面的那身漆黑色道袍。但方纔在“囚天村”的廳堂中面對那六個自稱青田先生的男女時,他便已脫去披在外面的斗篷,所以此時身上便只剩他那件漆黑色的詭異道袍。

    卻見星兒收起臉上的笑容,緩緩說道:“道長多心了,‘鬼谷’、‘黃石’二門素有淵源,老師和道長的師父易老先生,更是昔日的摯交好友,雙方又怎會失和交惡?只是他老人家畢竟年歲大了,如今看到道長所穿的這件道袍,難免有些追憶故人,以至心中不忍。所以煩請道長也和逃虛先生一樣,一併脫掉身上這件道袍。”

    得一子冷冷問道:“依照方纔那六個男女的說法,就連‘得一子’這個名字都是由青田先生昔日所賜。倘若此言非虛,既然是要‘追憶故人’,又豈止是一件衣服?如此藉口,未免太過牽強,甚至狗屁不通。”

    對面的星兒搖頭說道:“老師說,要是他老人家沒看錯的話,道長身上的這件黑色道袍,正是五代末年鬼谷門人玄微子所傳之法衣,兩百多年幾經輾轉,終於被易老先生從西域尋回,爲此還折損了易老先生座下的二弟子、也便是在道長之前的那位鬼谷‘死’之傳人;由此可見這件道袍之貴重,實是非同小可。記得當年因爲這件道袍的尺寸不合,易老先生在動手修裁時,生怕損壞道袍上先賢留下的玄機,還曾邀請老師一同參詳。就好比如今道袍衣角附近的兩處太極暗紋,便是老師當時的建議,讓易老先生增添上去的。”

    對於得一子這件漆黑色的詭異道袍,謝貽香早已見過多次,直到今日聽完星兒的這番解釋,才知道這件道袍竟有如此大的來頭,不禁微微咋舌。但得一子卻只是冷哼一聲,反問道:“那又如何?”

    星兒正色說道:“老師說,易老先生當年修裁這件道袍的尺寸,原本就是比照着道長長大之後的骨骼身材,乃是特意爲道長準備。如今易老先生已經不在人世,道長將這件道袍據爲己有,自是理所當然,無可厚非。但是今日在老師的面前,道長實不該身着這件道袍,又或者說道長不配穿它。”

    這話一出,得一子頓時從蒲團上站起身來,嘴角抽搐不停,厲聲喝問道:“你說什麼?”對面的星兒露出一絲淡淡的笑容,反問道:“老師問,道長是要他老人家再說得明白些麼?”

    這一幕看得謝貽香不解其意,然而仔細推敲雙方的對話,卻依然無甚收穫,只得按捺下心中的好奇。而得一子凝視對面的星兒半響,又狠狠望向她身後那道淡青色的屏風,終於伸手握住腰間那條硃紅色的腰帶。隨後他將腰帶用力扯開,徑直脫下身上這件漆黑色的道袍,也和言思道一樣裸露出了自己的上半身。

    謝貽香心中一驚,急忙定睛去看,卻見同樣是青壯男子的身軀,這小道士和言思道那一身強健的體態顯然大不相同,竟是瘦弱得出奇,就連兩旁肋骨的凹凸都根根分明;整個人看起來又白又瘦,甚至令人生出一股莫名的憐憫。

    然而得一子臉上卻不見言思道那般尷尬,隨手將道袍丟在一旁,用他那對灰白色的瞳孔死死盯住後面的屏風,一字一句地問道:“我二人衣衫已除,青田先生是否也該遵守諾言,現身一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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