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競月貽香 >32 雙瞳再現
    眼見衆百姓這般反應,謝貽香鄙夷之餘,又有些莫名的淒涼。不料言思道事前備下的這卷僞聖旨竟有如此威力,可見在世間百姓心中,終究還是皇命大於天,甚至根本不在乎是哪家皇命。若是說得難聽些,便是天生的奴性。

    如此一來,她原本還準備了大番說辭,顯是用不上了,而孫將軍和衆軍士的調度自然水到渠成。不過大半個時辰,千餘名百姓已被分作兩隊,其中老弱病殘者約莫五百人,合編爲“朱雀”隊;身強體健的年輕男女和四百多名殘軍,則是共同組成“白虎”隊,手中各持兵刃農具,可謂羣情激憤、氣吞牛斗,叫嚷着要將顧雲城裏的倭寇抽筋扒皮。謝貽香心中不忍,當即轉身前往昨夜交談時的小山崗,去看言思道那邊的道場佈置得如何了。

    只見言思道點了十名軍士,已在山崗前清撿出了一片約莫三丈方圓的空地,用樹枝地上勾畫出了七八圈文字和圖形,從外到內依次是‘十方’之上、下、東、南、西、北、東南、東西、西南、西北;‘九宮’之乾宮、坎宮、艮宮、震宮、中宮、巽宮、離宮、坤宮、兌宮;‘八卦’之乾、兌、離、震、巽、坎、艮、坤;‘七星’之天樞、天璇、天璣、天權、玉衡、開陽、搖光;‘六合’之上、下、東、南、西、北;‘五行’之金、木、土、水、火;‘四象’之春、夏、秋、冬;‘三才’之天、地、人;‘兩儀’之陰陽;‘太極’之初一。其間種種,正是先前得一子提出的要求,不料竟被言思道敷衍了事,統統勾畫在了地上,一圈圈圍成一個大圓,便算是替得一子佈置好了施法所用的道場。

    謝貽香看得大皺眉頭,還沒來得及質問言思道,便聽一個冰冷的聲音從後面傳來,冷冷問道:“這便是狗賊佈置的道場?”轉頭一看,卻是面帶寒霜的得一子。再一估算時辰,此時日色西墜、氣候轉涼,恰好剛過申時,正是得一子方纔與衆人約定的時刻。

    只見得一子再一次換上那身繡有太極暗紋的黑色道袍,衣襟、腰帶和鞋子呈硃紅色,映襯出他雪白的頭頸和灰白色的瞳孔。一雙白玉般的手掌中,捧着一個半尺見方的古舊木盒,當中自然便是那枚傳說中東漢費長房用過的‘霄光火文神印’。

    眼見得一子終於現身,言思道頓時打了個哈哈,搶在謝貽香前面招呼,笑道:“窮山惡水之地,倉促間要替道長佈置好道場,難免有些草率,還請將就一二,湊合着用用便是。況且這‘道場’一物終究只是輔助,若是太過華麗,又怎能彰顯出鬼谷傳人驚天動地的本事?是以此間道場越是簡陋,便越能見證道長神通的威力。”

    得一子冷哼一聲,倒也不再多言,徑直上前查驗地上勾勒的文字圖形。待到得一子行過,謝貽香才發現他身後竟然還跟着二三十名倭寇,一半身穿“劍道小兵法”的黑色武士服,一半卻是“甲賀忍術”的蒙面裝扮,周身皆以灰色爲主。再定睛一看,原來這些“倭寇”竟是得一子麾下倖存的綠林好漢,“五磊山”的二當家“一拳碎石”權沖天、“花浪頭”的三太保“斷魂三刀”林一瞬、“龍潭崗”的第一高手“龍虎崩山勁”何其猛和“天馬山”的少寨主“陰陽雙扇”範神通這四位頭目皆在其中,只不過此刻都換作了倭寇的裝扮。

    謝貽香本是聰穎之人,頓時恍然大悟,隱隱猜到得一子的計策。要知道顧雲城裏的“中條一刀流”和趕來救援的“劍道小兵法”、“甲賀忍術”,三股倭寇勢力之間,畢竟存有門戶流派之別,平日裏亦是各自爲戰。此番之所以能夠聯手,說到底只是脣亡齒寒之故,私底下難免有所猜忌,與己方這支由朝廷和恆王叛軍共同組成的“平倭聯軍”是一般局面。

    而得一子讓麾下這些綠林好漢作此裝扮,顯是要他們混入追殺至此的“劍道小兵法”和“甲賀忍術”這兩股倭寇當中,利用雙方的猜忌挑起內訌,從而令兩股倭寇自相殘殺。也正因有此安排,得一子纔敢大言不慚,吹牛說要用什麼“玄微往生術”的神通,令追趕至此的倭寇盡數覆滅於林間。

    看懂了得一子的計策,謝貽香心中反倒愈發擔憂。須知倭寇天性狡詐,僅憑這二三十個漢人高手僞裝成倭寇渾水摸魚,即便能奏一時之效,難不成還能真令這兩股倭寇的四百來人血戰到底,死得一個不剩?

    就在謝貽香顧慮之時,被編爲“朱雀”、“白虎”兩隊的軍士和百姓早已聽說此番有高人開壇做法,看到身着黑色道袍的得一子現身,紛紛圍攏過來,想要一睹這位鬼谷傳人的神通。而得一子在言思道的陪同下查驗完此間佈置後,也不與謝貽香和衆人交代,依次邁步跨過地上的‘十方’、‘九宮’、‘八卦’、‘七星’、‘六合’、‘五行’、‘四象’、‘三才’和‘兩儀’這九個大圈,在道場正中的‘太極’方位盤膝坐定,頭也不擡地問道:“‘十二生肖’何在?”

    道場外的言思道當即笑道:“‘戌狗’在此!”說罷,他果真遵照得一子的安排,站到道場外圍的“戌狗”方位,又招呼一同佈置道場的十名軍士依次站於‘子鼠’、‘丑牛’、‘寅虎’、‘卯兔’、‘辰龍’、‘已蛇’、‘午馬’、‘未羊’、‘申猴’、‘酉雞’方位,將最後一個‘亥豬’之位留給了謝貽香。如此一來,佔據十二生肖方位的一十二人加上道場正中的得一子,自然便是這場戰局中的“玄武”一隊。

    謝貽香心中縱有一百個不願意,當此情形,也只得舉步站立到“亥豬”方位,看這小道士究竟要耍什麼花樣。然而待到衆人各就各位,道場正中的得一子居然低頭閤眼,渾身上下紋絲不動,彷彿是一具神識飛昇後留下的殘軀,又像是旁若無人地睡着了。

    眼見得一子這般舉動,在場的軍士、百姓和綠林好漢面面相覷,都有些摸不着頭腦,卻又不敢開口發問。一時間上千雙眼睛同時盯着道場當中的這個小道士,場面極是詭異,卻又隱隱有些滑稽。只有言思道好整以暇地點燃了一鍋旱菸,吞吐着濃煙笑道:“別急,道長只是元神出竅,去南天門請天兵天將了!”

    衆人只得繼續等候,漸漸地日色愈發偏西,林間也生出微微涼風,伴隨着光影流轉,在場衆人焦急之餘,已有些躁動不安。幸好便在這時,道場正中的得一子終於有所動靜,微一昂首,用清朗的聲音念道:“天地自然,道氣長存。萬神朝禮,身有光明!”

    此時正好是亥時三刻,耳聽得一子終於開口,在場衆人彷彿心中落下一塊大石,終於鬆了口氣,卻又立刻屏息凝神,不敢驚擾了這位鬼谷傳人。只見得一子口中繼續唸誦,右手已從懷中摸出一道杏黃色的符咒,凌空一晃,便自行燃燒起來。

    緊接着,他緩緩起身,緊閉的雙眼終於再次睜開,一對灰白色的瞳孔冷冷凝視燃燒的符咒,繼而在道場正中“太極”的小圈裏疾速踏步,口中繼續念道:“……五方徘徊,一丈之餘。天真皇人,按筆乃書。以演洞章,次書靈符。元始下降,真文誕敷……”

    如此待到符咒燃燼,得一子又重新取出一道符咒,口中咒語不斷,腳下步伐不停。一直到第七道符咒燒作灰燼,得一子似乎道法已成,當即站定身子,用雙手捧起裝着‘霄光火文神印’的木盒,揚聲念道:“上起神龍發風雨,下令五嶽驅城隍!神靈遁走,妖邪不侵,恭請神印,急如律令!”話音落處,得一子雙眼上翻,將原本那對灰白色的瞳孔轉入上面的眼眶,在眼球下方重新露出一對血紅色的瞳孔。

    這一幕直看得在場衆人心驚肉跳,不少百姓更被嚇得發出了驚呼。要知道倖存軍士和流亡百姓一路行進至此,對得一子這位目生雙瞳的鬼谷傳人雖然早有耳聞,但此刻親眼目睹他祭出雙瞳奇景,依然感到發自內心深處恐懼。

    也不知是心中的恐懼作祟,還是得一子的道法當真應驗,在場衆人只覺頭頂上方的暮色無端一沉,隨後便是一股突如其來的寒氣從腳底升起,逐漸瀰漫全身,就連周圍的整片樹林似乎都變得虛幻縹緲起來。

    一時間在場衆人皆盡驚駭,驚呼尖叫聲此起彼伏,不少百姓更是被嚇得倒在了地上。就連見慣殺戮的孫將軍也不禁雙腿發軟,暗道:“所幸這妖道是友非敵,似這般目生雙瞳,到底是人是妖?”謝貽香更是心生迷茫,原以爲這小道士的種種伎倆皆是裝神弄鬼,但如今看來,難道這位鬼谷傳人當真身負通天側地的道法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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