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競月貽香 >36 梳妝檯夜半歌聲
    聽到謝貽香突然轉變話題,將問題引到當夜所發生的命案,那趙若悔還在思索師父知道究竟知道了自己的什麼“所作所爲”,腦子一時沒能轉過彎來,隨口回答道:“當然沒見過。”

    謝貽香追問道:“當夜‘龍吟閣’裏並未掌燈,黑暗中有人從屋裏出來,僅憑倉促間驚鴻一瞥,趙前輩便能看清對方是個棗紅臉、丹鳳眼、身穿一聲綠色鸚鵡戰袍的將軍,甚至還能看清對方頷下的五縷長鬚?”那趙若悔答道:“習武之人,眼力自然勝過常人,那又如何?”謝貽香逼問道:“難道世上所有紅臉綠衣的魁梧將軍,便一定是三國蜀漢的關羽關雲長?”

    趙若悔不及細想,說道:“當時事出突然,我也不敢確認。待到事後和大家談及,再結合蜀地的關公神異,自然可以肯定當夜從恆王屋裏走出來的這個人,必定便是顯靈的關公。”謝貽香“哦”了一聲,淡淡地說道:“既然趙前輩當時並不能確認對方便是顯靈的關公,又爲何會如此驚恐,居然被嚇得轉身逃走?”

    那趙若悔頓時一愣,立刻又回過神來,猛地一拍桌子,伸手指着謝貽香,怒道:“你這丫頭,當真是……當真是夾纏不清!我當時雖不敢確認,但看到對方的形貌以及所用的青龍偃月刀,自然便聯想起了關公,這纔會被嚇到。你說我膽小也罷,說我窩囊也罷,那又怎樣?”

    其實趙若悔這番回答倒是合情合理,但神色語氣之中,分明卻已露出了些許破綻。謝貽香本就是要將他繞暈,又豈能輕易放棄?當下她繼續去激怒趙若悔,笑道:“趙老師,你在畢府裏幹下的好事,其實戴七前輩早已知曉,你又何必要說謊?眼下你這滿嘴的胡言亂語,究竟又是在替誰遮掩?”

    那趙若悔此時若是手裏有劍,只怕早已將謝貽香給一劍穿心了,他霍然站起身來,一掃之前的疲憊之態,厲聲怒喝道:“簡直是一派胡言!你給我說清楚了,我在畢府裏究竟幹了什麼好事?師父他老人家又知道了我什麼事?今日你若是說不清楚,便休想踏出這畢府前廳一步!”

    謝貽香更是毫不退讓,爭鋒相對地問道:“說得好!趙前輩,當着我背上這件事物的面,你可敢以戴七前輩的名義起誓,方纔你所講訴的這一切,當真是一字不假、毫無隱瞞?”

    聽到這話,那趙若悔突然呆立當場,一時間竟然無言以對。

    須知若是謝貽香一上來便逼趙若悔立誓,對方必定會有所準備,顧慮周全,甚至完全能以“不屑搭理”爲接口,將這一要求給搪塞過去。但此刻謝貽香已然亮出了自己和戴七以及定海劍的關係,又用言語將對方徹底激怒,那趙若悔盛怒之下忽然聽到要讓自己立誓,心中毫無準備,立刻便展現出了最真實的反應。

    只見那趙若悔默然半響,可謂是氣焰全消,終於低聲說道:“我可以起誓,我所說的絕無一字虛假。”謝貽香立刻抓住他言語中的破綻,反問道:“那便是有所隱瞞了?”

    那常大人聽到這裏,頓時驚呼一聲,他本就是官場上的老油條,立刻聽懂了雙方的對話。謝貽香方纔明明是要趙若悔以“一字不假、毫無隱瞞”起誓,但趙若悔的回答裏卻只提到了“一字不假”,言下之意,分明是說自己所講述的一切“有所隱瞞”。其實就算趙若悔的回答中沒有破綻,僅憑他聽到要自己起誓時的這一番沉默,也足以令人對他起疑了。

    一時間,好些人頓時打起精神,目光齊刷刷地往這趙若悔身上掃來。想不到這個謝封軒家的三小姐,果然有點門道,居然在三言兩語之間,便讓這鼎鼎大名的“雕花劍”趙若悔露出破綻來。那趙若悔倒也不笨,此刻已然醒悟過來,謝貽香所謂的什麼“師父早已知曉自己的所作所爲”,根本就是子虛烏有之事,目的便是要詐出自己的破綻,查清命案當夜發生的事。

    一時間,趙若悔臉上也看不出是驚訝還是害怕,兀自呆立了好久,終於長嘆一聲,緩緩坐回椅子上。他又呷了一口面前的峨眉雪芽,擺手說道:“罷了!罷了!其實當夜之事,我的確是有所隱瞞。”

    這話一出,就彷彿是在前廳裏炸響了一道驚雷,主人席位上的畢長嘯大驚失色,忍不住問道:“趙老師,難道……難道你……”趙若悔明白他的意思,當即搖了搖頭,說道:“畢大公子不必多心,我並非殺害恆王的兇手。只是那夜在命案發生之前,我其實還看見了一些東西,一些不該看見的東西,卻不曾向大家吐露罷了。”

    那常大人可謂是驚喜交加,連忙說道:“想不到此案三個月來毫無進展,今日幸

    得謝三小姐親自出面,居然有了新的發現!趙老師,你可瞞得我們好苦!”那宋參將更是補充說道:“想必大家也不願在這畢府裏瞎耗光陰,正如謝三小姐方纔所言,眼下最要緊的便是儘快了結此案,往後大路朝天、各走半邊。所以從此刻起,還請大家不要再有任何隱瞞,倘若再有誰言語中不盡不實,那便休要怪我老宋動用刑具!”

    眼見趙若悔終於被自己攻破,謝貽香心底也是暗自叫了一聲僥倖。自己只是察覺到眼前這具無頭屍是在死後才被人剁去頭顱,和衆人所描述的命案當場分明不符,所以才用言語試探這個唯一目睹了“關公顯靈”的趙若悔,想不到他果然有所隱瞞。當下謝貽香便說了句“得罪”,自行坐回到椅子上,只等這趙若悔開口。

    那趙若悔又沉思了片刻,這才說道:“當夜酷熱難眠,我的確打算要去找福管家討點酒喝,但是在這之前,我卻並未待在自己的屋子裏,而是在府裏四處閒逛,自行乘涼消遣。約莫是在一更時分前後,我路過府裏的‘鳳舞閣’外,居然發現屋裏隱約透露出微弱的燈火光,顯然是有人在裏面……”

    他剛說到這裏,畢長嘯當即雙眉一揚,說道:“這絕不可能!‘風舞閣’也是府裏的客房之一,當年家父修建府邸時,乃是專門爲宮裏的女眷準備,然而在家父身故之後,畢府哪裏還有宮裏的貴人來訪?所以這‘風舞閣’便如同恆王當夜所居住的‘龍吟閣’一般,早已空置了好些年,即便是府裏的下人,沒有得到我和福管家的吩咐,也不敢隨意入內打掃。深夜之中,又怎麼可能有人留在裏面?”

    常大人連忙勸道:“鄭國公稍安勿躁,我們還是先聽趙老師講完。”他一邊說着,一邊已傳喚來一位侍從,在旁將趙若悔所言一一記錄下來。只見趙若悔點了點頭,說道:“正如畢大公子所言,這‘風舞閣’的來歷我也知曉,所以當時也是十分好奇,不知屋子裏的究竟是什麼人。然而這到底是畢府的私事,我身爲做客的外人,倒也不便探究。誰知就在我準備離去時,卻忽然聽到‘風舞閣’中隱隱約約傳出一陣歌聲,依稀是個女子的聲音,斷斷續續地唱道:‘……金勒馬嘶坐雕鞍,正氣沖霄日光寒……身在曹營心在漢,不知兄王駕可安?’其唱腔中竟似帶有一股說不出的幽怨,又隱隱透露出一絲殺意。”

    說到這裏,那畢憶瀟最先反應過來,當即臉色微變,說道:“這是《白馬坡·斬顏良》裏的戲詞,講的是關公暫投曹操棲身,以保全兩位兄嫂,所以身在曹營心在漢,兀自掛念着劉皇叔。我倒是聽過這齣戲。”那宋參將也接口說道:“不錯,我也聽過。”

    趙若悔緩緩點頭,說道:“我當時聽到這一陣歌聲,也是驚訝萬分。在這深夜之中,又怎會有女子在‘風舞閣’裏唱關公斬顏良的戲文?待到我仔細去聽,歌聲卻又戛然而止,再也不聞分毫。於是我按捺不住心中好奇,小心翼翼地潛入‘風舞閣’裏,順着燈火光一間屋子一間屋子尋找尋過去,終於來到二樓的一間小屋外;透過房門上厚厚的窗紙,燈火光正是源自這間屋子。我便沾唾沫潤溼窗紙,悄然刺破一個小洞,將眼睛湊上去看。只見裏面的擺佈,卻是一間女子的閨房,當中花牀衣櫃、銅鏡妝臺一一俱全,而此刻就在那梳妝檯前面,分明有個女子正在對鏡梳妝,身上只披着一件薄如輕紗的睡衣,衣衫下隱約可見玉脂般的肌膚,卻是背對着我,看不清她的容貌。至於先前從外面看到的燈火光,則是來自於屋裏梳妝檯上的一盞油燈。”

    說到這裏,趙若悔的話音也變得有些顫抖起來,顯是心有餘悸,就連謝貽香也聽得一股涼意從心底升起。試問在深夜時分,看到本該空無一人的屋子裏,居然有個女子在對鏡梳妝,而且還細聲細氣地唱着關公斬顏良的戲文,光是想想就令人不寒而慄,更何況是親眼看見?

    再看在場的其他人,似乎也有同樣的感受,紛紛在位置上挪動的身子。除了依然閉目沉睡的得一子、歐陽茶和屠凌霄三人,以及在椅子上打坐唸經的海念松和尚,其他人都已被趙若悔的講訴所吸引,就連那個一直對自己懷有敵意的冰臺,此刻也在仔細聆聽着。

    只聽那趙若悔繼續說道:“見到這一幕詭異的情形,我當時也有些害怕,不敢發出絲毫聲音。只見屋裏背對着我梳妝的那個女子,似乎正在往自己臉上塗抹着胭脂一類的東西,我雖然看不見她的樣貌,可是在梳妝檯上那盞油燈的映照下,透過她梳妝銅鏡的反射,依稀可以看到銅鏡裏是一張赤紅色的臉,紅得就像是戲臺上臉譜一般……”

    聽到這裏,畢長嘯已忍不住從座位上站了起來,脫口喝道:“難道……難道她是要將自己化妝成關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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