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競月貽香 >33 幽虛之天石爲牀
    話說謝貽香當夜在太湖湖底的沉船附近遇險,終於耗盡胸腹中最後一縷氣息,就此失去知覺。朦朧中她彷彿是魂靈出竅,時而飄蕩於黃泉之地,時而遨遊於星空之海。

    隨即便有一豆火光在虛無中跳動,依稀便是言思道手中那柄旱菸杆的火光;緊接着又有兩道紅光從另一端射來,卻是得一子那對血紅色雙瞳投射出的兇光。她本想上前招呼對持中的二人,誰知突然間但見巨浪如牆,劈頭蓋臉砸落,四面八方都是洶涌而來大水;再一仔細辨別,又彷彿是這三萬六千傾的太湖湖水無端咆哮,將她整個人都捲入了無窮無盡的黑暗之中。

    如此也不知過了多久,似乎有一千年、一萬年之久,又好像只是彈指一剎,謝貽香只覺眼前一亮,猶如熾熱的朝陽刺破黑幕,又似皎潔的明月穿透烏雲,整個人也隨之驚醒。只見眼前竟是一副五彩繽紛的奇景各種顏色的光華依次呈赤橙黃綠青藍紫之色,在漆黑暗沉的巖壁上來回流轉,分明是一處詭異的洞穴,倒像傳說中的冥府地宮。

    而她身上的衣衫也已變得乾燥,此時正平躺在一塊冰冷堅硬的岩石上,不遠處依稀是一個手持燭臺的美貌女子,飄蕩的燭火光中,映照出她臉上似笑非笑的神情。眼見謝貽香甦醒過來,她當即笑道:“同姐姐一別大半年,不想竟在這幽虛之天重逢,倒是意外得緊。”

    謝貽香努力回覆神識,心道:“這女子怎會認識我難不成是我溺水身亡,遇到了陰曹地府裏的孟婆”她再定睛一看,只見那女子面含嚴霜、笑中藏兇,竟是去年在天山曠野裏隨神火教教主公孫莫鳴一同離去的寧萃,更是昔日金陵城臭名昭著的“撕臉魔”。

    謝貽香這一驚可謂非同小可,一時也來不及細想寧萃爲何出現於此,掙扎着便要從岩石上跳起。不料她意念方動,才發現自己手足僵硬,渾身上下全無知覺;略一查驗,分明是被人封死了周身穴道。情急之下,她不禁脫口問道:“是是你”這一開口,才發現自己的啞穴並未被封。

    不遠處的寧萃不動聲色,手持燭臺緩步靠近,伴隨着燭火光影的移動,四下巖壁上五彩繽紛的光華也隨之流轉,形貌甚是奇特。只聽寧萃自言自語般地嘆道:“話說這天下間的事,本就沒有公平可言。就像我家那些兄弟姐妹,明明一無是處,比起牲畜也強不了多少,卻偏偏能夠享盡榮華富貴,過着錦衣玉食的安逸日子。而我卻只能淪落江湖,終日顛沛流離,連一個名正言順的身份也得不到,你說說看,這當中可有什麼所謂的公平又好比姐姐你,無論才貌還是武功,明明皆不如我,爲什麼到頭來好的東西卻偏偏落到了你手裏”

    謝貽香本就還沒徹底清醒,又聽寧萃這番話說得沒頭沒腦,不禁問道:“你說什麼”寧萃已來到她身前,自嘴角處掛出一絲微笑,繼而探出手指輕撫謝貽香的面頰,口中淡淡說道:“什麼江湖名人榜上排名第二的神火教教主、昔日香軍的真命天子小龍王,說到底不過是個十來歲心智的大小孩,一輩子都是別人手中的玩物。反倒是姐姐家那位競月公子,本是一介白丁出身,這些年兜兜轉轉,居然搖身一變,成了皇帝眼前的大紅人,官拜親軍都尉府副指揮使,當真出盡風頭可是如此一來,豈不是把我家的小靈給比下去了”

    這話一出,謝貽香只覺寧萃在自己臉上來回遊走的手指突然變得無比冰冷,不由地打了個寒顫。她深知寧萃這女子雖然聰慧貌美,又是官家千金,心性卻不太正常,否則也不會淪爲昔日殺人如麻的“撕臉魔”。且不說兩人從前的恩怨糾葛,僅憑方纔這一席話語,寧萃顯是因師兄近來的飛黃騰達心生嫉妒,已經對自己動了殺心。想到這裏,謝貽香急忙帶開話題,問道:“此間究竟是何地我爲何會在這裏”

    寧萃卻來了個聽而不聞,修長的食指從謝貽香的臉頰緩緩滑下,輕輕勾住她的嘴角,喃喃說道:“我早就說過,既然得不到自己想要的男人,那便要找世上最好的那個你算什麼東西,憑什麼能找到比我更好的”謝貽香直聽得毛骨悚然,只覺寧萃勾住自己右邊嘴角的食指已開始緩緩發力,只怕轉眼便要將自己的半張臉扯破。驚恐之際,她雖然渾身穴道被封,但口舌之力尚在,急忙猛一張嘴,想要去咬寧萃的食指,卻被寧萃飛速探出的中指將左邊嘴角一併抵住,頓時僵持不下。

    便在此時,只聽洞穴深處傳來兩聲咳嗽,一個熟悉的聲音揚聲笑道:“此間仍是太湖西山,乃是在島上東面林屋山一帶的地底深處。雲笈七籤有云:天下有十大洞天、三十六小洞天、七十二福地,皆仙人所居也。此間便是天下第九洞天,一稱“幽虛之天”,又稱“天后別宮”,也便是當地百姓俗稱的林屋洞。而你之所以身在此處,自然是我大發慈悲,將你從陰間地藏的手裏給救了回來。”

    話音落處,一個肥胖的身影已從遠處黑暗中行來,人還未到,刺鼻的旱菸味已撲面而來;藉着寧萃手中燭火光的映照,正是喬裝成“金萬斤”形貌的言思道。當下他也不理會躺在岩石上的謝貽香,轉頭衝着寧萃嘿嘿一笑,恭聲說道:“這丫頭仗着自己有幾分家底,什麼地方都敢亂闖,遲早要把這條小命給送掉。嘿嘿,像這種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頭,屬下這次順手救她一命,便如同在街上隨手救了一隻貓、一條狗,往後由得她自生自滅便是,哪敢勞煩教主夫人親自過來伺候”

    謝貽香聽得心頭火起,卻被寧萃的食中二指抵住左右嘴角,不敢輕舉妄動。寧萃白了言思道一眼,並不撤回手指,冷冷呵斥道:“你來作甚滾”言思道急忙陪笑道:“明日便是中秋佳節、朝廷舉辦的太湖講武之期,教主肩負重任,今夜自當養精蓄銳,纔有力氣大殺八方。誰知眼瞅着已是二更時分,教主依然嚷嚷着不肯睡覺,屬下束手無策,只好來請教主夫人出馬。還望夫人顧全大局,親自前往安撫教主。”

    聽到這話,謝貽香心中又是一驚,暗道:“明日便已是中秋難道從我那夜在湖底遇險,竟已昏迷了一天一夜”只見面前的寧萃凝視言思道半晌,終於冷笑幾聲,撤手鬆開了謝貽香的嘴角,頭也不回地離開。伴隨着她這一去,原本的燭火光也隨之消失,黑漆漆的洞穴中便只有言思道煙鍋裏的一豆火星忽明忽暗,在四下巖壁上泛起微弱五彩光暈。

    謝貽香死裏逃生的,頓時鬆下一口大氣,只覺背心裏全是冷汗。她心知是言思道又救了自己一回,但口中卻不肯道謝,只是冷冷問道:“你將我劫來此地,到底有什麼陰謀詭計”不料黑暗中言思道只是默默吞吐着旱菸,並不作答。謝貽香怒氣又生,追問道:“你是聾了還是啞了若是再不解開我的穴道,我定要叫師兄將你碎屍萬段”

    只聽黑暗中的言思道這才緩緩籲出一口長氣,怒道:“吵什麼吵若是再吵,我叫那瘋婆子回來將你的啞穴一併封了”言辭間分明帶着一股說不出的疲憊。謝貽香微微一愣,隨即問道:“你你怎麼了你究竟想幹什麼”言思道沒好氣地說道:“我想睡覺”

    謝貽香又是一愣,緊接着便有一股莫名的恐懼自心底泛起,頓時面頰發燙,厲聲喝道:“你你敢”

    卻聽對面黑暗中傳來言思道疲憊的聲音,自言自語般地說道:“肉胎凡人之身,莫問地藏陰身哼,口氣不小,本事倒也不小。若是早些年遇上,只怕連我也未必製得住他們”話到此處,便有鼾聲響起,漸漸地起伏不休,聲如雷動,竟是言思道就此睡着了過去,只留謝貽香獨自一人在黑暗中驚魂不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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